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部，病房外的走廊上。
医生说完后沉默片刻，推了推眼镜，转身离去。
独留欣桐一人怔愣在原地。
她瞳孔微微收缩，先前那只还死死揪住医生衣角的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手中刚刚为妹妹买的VR头盔与游戏也瞬间黯然失色。
四周围人来来往往。
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味，再配合上时不时从其他病房内传出的细微痛苦呻吟，墙面上的洁白此刻在欣桐眼中不过是亡语前最后的圣洁。
沉默半晌，她深呼吸几口气，转身强挤出一个笑容，推开“302”号病房走入。
病房内，一片寂静。
只有她的妹妹白睦静静坐在病床上，面朝窗外。
长发如瀑，银白一片。
虽略有些许干枯，但阳光下仍呈出亮丽光泽，令人乍羡。
她睫毛微微垂着，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如纸般易碎。
不符尺寸的病院服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原本的高挑身形也变得可爱怜人。
“桐姐，你来啦？”
门推开的瞬间，白睦便已经转过头来。
恬静笑容挂在她的嘴角，温柔可人。
但欣桐眼中却只有那双灰暗的琥珀色眸眼。
如同死物般，黯淡无光，将一切照入的光线全部都吸收殆尽。
坐下在病床边，欣桐望着那只正小心翼翼向床边外探出的纤细手掌，一如既往地一把将它握在掌心里。
冰冰凉的触感让欣桐心疼不已。
她们来自同一家孤儿院。
自从那年孤儿院因缺少资助而迫不得已被拆除后，她与白睦便一直相依为命，组建起一个二人小家。
身为年长四岁的姐姐，她责无旁贷肩负起家庭重任，勤工俭学撑起整个家。
而白睦也更令人省心，操办起家中一切事务，不让欣桐在工作学习之余分出半点心思。
只是，两年半前，白睦却染上一种怪病。
突然的晕倒在厨房内，被送往医院后，诊断出患有一种不治之症。
自那以后不仅仅四肢愈发无力，视力也一点点消散，直至目盲。
即便欣桐将手在她面前挥舞，也再也换不来白睦的注视。
她犹豫着，嘴唇翕动，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今天的营养液已经输好了，扎针之前护士姐姐还把那一大瓶营养液放到我手心上感受了一下。”
欣桐手指抚过白睦左掌掌背。
清晰可感的针孔印记还留在此处，一阵发青。
头顶的架子上还挂着已经见底的一升输液瓶。
喉咙里泛起些许苦涩，欣桐转过头去，不敢面向白睦。
“桐姐身边最近有发生什么好事嘛？”
“我嘛？”欣桐微微一怔，转而打起精神说起，“期末考试的成绩刚出来，姐姐我可以是都已经过了噢！”
“还有呢？”
“导师说过段时间会让我加入项目研究，或许过段时间我就能够有办法治好你的病了。”
“还有呢？”
“还有——”
欣桐卡住了。
每天都会见面，又怎么可能每天都会有那么多的好事发生？
话语在喉咙里打转，她一时语塞。
“说起来，姐姐是给我买东西了嘛？”
白睦突然开口，即便目不能视，但她的视线却还是恰到好处地对准床头柜。
那是欣桐来之前刚购置的VR头盔。
“噢…噢对！小睦想玩游戏吗？”
“游戏？”
“对，VR游戏。”
欣桐一边打开手机，一边搜索着最近的VR游戏。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款名叫《橘色相簿》的游戏。
“听说过段时间会有一款新的VR设备发布，据说可以和游戏动漫里那样直接连接玩家的大脑，即便是盲人也可以在游戏里重新恢复光明。”
“我的导师也作为顾问参加设计那款游戏，为的就是能够达成这一效果。”
“《橘色相簿》就是那款VR设备首发时的护航游戏之一，导师听说我有妹妹，就先把植入有游戏的内测款送给我了。”
“一会儿我们来试试吧！”
欣桐滔滔不绝，尽情勾勒着关于未来的美丽蓝图。
直到她略微感到有些口干，才注意到白睦挂在脸上一尘不变的笑容，已经变得近乎有些僵硬。
欣桐食指勾住白睦嘴角的两边，一点点地将它们放平。
“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
“桐姐，这是你花钱从导师那边买的吧？”
“怎…怎么可能？！导师那边直接送给我的……”
“只剩下三个月就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精力了吧。”
“……你怎么知道还有三个月是我们相识15年4个月23天的纪念日？”
“是15年3个月17天。”
“可是唔——”
面对白睦面不改色地纠正道，欣桐还试图做一些解释。
但下一秒，白睦驾轻就熟地从床头柜上的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剥开后一整个塞到欣桐口中。
欣桐愣了愣。
难道白睦听声辨位的能力又精进了嘛？
“尝一尝？”
“嗯……”
欣桐嘴上答应着，却根本没心思，只是装模作样地做出啃食的模样。
“桐姐，你和医生在门口说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
“从哪里开始听的？”
“从一开始吧。”白睦指尖点着脸颊轻叹一声，“我一直在睡觉，只可惜桐姐你的脚步声太好认，每次刚出电梯我就能分辨出了。”
“那还…真是厉害呢…”
欣桐强颜欢笑。
话语间断断续续，哽咽中已经近乎说不出话。
她手中一直紧紧抓住的白睦手掌不知何时已经翻过，小心翼翼地盖住她的掌心。
冰凉寒心的触感让欣桐快要近乎感受不到半点生机。
但扣住她指间的力道却变得愈发强烈。
“桐姐，从我两年前突然染上怪病后，你就每天都会朝着病房里跑的吧？”
“不光照顾我的生活起居，还得兼顾学业与打工。”
“看病，治疗，住院…我应该浪费了姐姐很多钱吧？”
“往好了想，牢笼只剩下三个月，姐姐你应该开心点才是。”
白睦抿抿干瘪的嘴唇，歪着脑袋对着欣桐面露笑容。
欣桐却鼻子微微酸痛。
如白睦所说，她们现在的确很缺钱。
住院治疗自不必多说，只要能让白睦的生命得以延续，欣桐宁愿付诸所有。
而她自己也刚刚考上研，即便有奖学金与助学金的加持，在校内仍有一笔不小的开支。
察觉到身边细弱如蚊的抽泣声，白睦从床头边抽出一张纸放到欣桐的手中。
“……我没哭。”
欣桐红着眼嘴硬道。
“我知道，橘子汁溅到你脸上，我都看见了。”
“喔。”
欣桐木讷地点点头。
莫名间，她反倒成了被安慰的那个。
但她不才是那个姐姐嘛？
反应过来的欣桐指关节轻轻敲在了毫无防备的白睦脑袋上。
直到面前的银发美少女抱着脑袋露出哭兮兮的小脸，欣桐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她又叮嘱了几句，将医生老生常谈的话题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直到片刻过后，兜里的手机闹钟铃声突然响起，欣桐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来。
“糟了！一会儿还要去咖啡店打工！我得先走了小睦！”
“路上注意安全。”
白睦朝向欣桐乖巧微笑，仿若是在目送。
欣桐刚跑出两步，见此情状又紧急撤步回来。
她将VR头盔拆开，快速调整好初始设置，随后扣在了白睦的脑袋上。
“诶？”
“在我晚上回来之前，就先玩这个消磨时间吧！”
说完，脚步声愈来愈远，直到消失在门外。
白睦感受到头顶沉甸甸的金属触感，干脆双手扶好头盔，整个人安然倒下。
虽说欣桐是好心，可至少也帮她把开关给打开啊。
幸亏按钮旁配有盲文。
找找开始键——
叮！
一声嗡响，让白睦一时发蒙。
随后一道来自于头盔的系统音传入到她的脑海中。
【欢迎登录恋爱游戏《橘色相簿》（内测NPC版）】
【在这里，你将扮演被攻略的NPC，与玩家们发生互动。】
【与其约会，令其娇羞，让玩家们死心塌地爱上你吧！】
【若仍有问题，可直接提问。】
……
……
问题太多，白睦大脑一瞬间没办法反应过来。
但她还是在电光火石间抓住重点。
扮演NPC？
她不是玩家吗？
为什么要去扮演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