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桥一手提着录音机，另一只手在下面托着，非常小心翼翼，乖乖地跟在英语老师后头。
教师办公室现在统一在三楼，读三年级的时候教室一吵闹，隔壁的老师就过来训话了。
办公室他来的少，他不是学委，也不是课代表，学习成绩也算名列前茅，屈居班级老三，又不报老师的私课班，老师在学习上没什么好指导他的。
虽然陈桥在校外经常跑去黑网吧上网，但他在学校里是个十足的乖宝宝、好学生，不惹事、不闹事，还是劝导队员呢。
办公室里的老师不多，只有几个老师在窗边坐着闲聊，王漪淋有礼貌地和大家打过招呼，陈桥也点头喊了句：“老师好。”
上午没课的老师已经回宿舍了，现在正在做眼保健操时间，低年级的老师一般会督促学生们好好做完眼保健操，尤其是班主任。
教师办公室就是以前的教室改的，前后都有黑板，头顶的风扇也就那么几个，每一个办公桌上都铺着一块透明的厚玻璃，下面压着学生名单、课程表之类的，桌上摆着作业簿和教材什么的，还有老干部的茶杯。
王漪淋的办公桌在左上角的最角落处，她一个人霸占了两个桌子，虽然老说师资匮乏，但缺的是优秀师资，乡下地方留不住人，她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吗？
粤北的小山村，气候饮食什么的，她这个羊城人是完全可以适应的，没出省呢，唯一的问题就是工资吧。
她还是想当个专门教音乐的老师，想教初中生，高中生学业太重，小学生又太活泼，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真的会让人爆炸的，初中生就刚刚好，她心心念念的竖笛课啊。
陈桥轻轻将录音机放在桌上，王漪淋坐在木椅上，倚着靠背，翻开了陈桥的笔记本仔细阅读起来。
直接就是第二章了，往前翻了下，没看到第一章，但没那么影响阅读，以小学生的水平而言，辞藻过于华丽，措辞老道，也没什么逻辑错误和硬伤，洋洋洒洒便是一大页。
讲的是杀手与妹妹的故事。
就是完全不分段，看得人眼酸。
“这是小说？”王漪淋揉捏着眉心问道，她也买过花火和最小说之类的看，虽然不是她喜欢看的类型，但感觉写的还不错，至少让她写是写不出来的，以小六水平而言，说是妖孽也毫不夸张。
“嗯，我想成为小说家。”陈桥笃定地说道，不必撒谎，就像是在说我想当太空人一样，老师只会置之一笑，而不会给他一巴掌。
“杨老师知道你写小说这事情吗？”
“不知道，她肯定不让我写。”
“你也知道，你现在可是毕业班，小升初考好就能去县城的初中读，去年不是刚办了一所私立，优等生可以免学费还有奖金的。”
陈桥对这些都没兴趣，他肯定是要在镇上的中学读的，因为姐姐在那里，初中能在一起一年也是一年，高中也要考上姐姐在的高中。
大学就尽量在同一个城市里，在外头买个大别墅，继续同居，当家人，这话说起来好像哪里有点怪，他们一直都是姐弟，一直都是家人啊。
“写这么多肯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王漪淋写个报告和材料都累死不知道多少个脑细胞，如果老师只要教书管学生还不会这么神经衰弱，偏偏有太多教学之外的任务，这么多弯弯绕绕在当老师之前是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你现在先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了……等你毕业了再写这个，有特长和兴趣爱好是好事，但不能因此本末倒置，你不读好书，怎么写得出好文章，对不对？”
“嗯嗯，王老师说的对。”陈桥乖巧地点着头。
王漪淋看到陈桥这敷衍的态度就知道他没听进去，因为她被领导、导师和家长训的时候也这样，顶嘴只会训被得更狠。
“你在我的课上写小说是觉得我的上课方式很无聊吗？”
让王漪淋上音乐课，她倒是能想出很多花样，但英语课就是照本宣科，先单词，后课文，再说下重点，比如现在完成时和过去简单时两种时态，常见的句型结构和基本的语法规则什么的就没了，考试也就考这些。
至于全程英语，她没那个能力，学生完全听不懂，只会让他们更讨厌英语。
“当然不是，因为老师上课的内容我都会了。”
“真的？”
若是吴昕语说这话才差不多，陈桥的英语成绩可一次都没满分过呢。
“那我考考你，先听写下今天的新单词吧。”
王漪淋拿过纸笔放在陈桥面前，开始念单词的中文意思：“学习……”
“把课文的这段内容翻译一下。”
“确实没错……你做了预习？”
“嗯。”
老师都帮陈桥找好了借口，他自然借坡下驴。
王漪淋心情复杂，总不能让人不预习功课吧？
王漪淋尴尬地咳嗽道：“预习要做，但上课也要认真听，老师会讲课本之外的知识点，知道了吗？”
看来不能再照本宣科，都要被学生看不起了，哪怕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王漪淋也想认真对待，不想学生回想起她这个老师全是坏印象。
“知道了。”
“笔记本我先还给你。”
“谢谢王老师。”
陈桥隆重地伸出双手，打算接过笔记本，王漪淋却在半路上收了回去，抱在怀里，压在胸部上。
“呃。”
陈桥被小耍了一下，没能及时收回手，抓着笔记本的手指小心碰到了王漪淋的胸口上，虽然不大，但隔着衬衫和文胸也有点软。
陈桥尴尬地收回手负于身后，老实巴交地低着头。
王漪淋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更没往陈桥故意的方向想，一个身高都不到她胸口的小学生呢，都怪她想一出是一出，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把笔记本还给陈桥。
王漪淋好歹是成年人，有点害羞也不至于一惊一乍的，继续说道：“但这是有要求的，以后在我的课上，我希望你能认真上课，不要开小差写这个……小说。”
王漪淋提高音量恐吓道：“否则下次再被我发现，我就要等到毕业考完再还给你了，在其他老师的课上也不能写，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我暂时不会告诉杨老师的。”
“谢谢王老师。”
陈桥这次有诚意多了，要是被班主任发现还真的挺麻烦的，她刚生完孩子，年纪又大了，接近更年期，脾气大得很，可没女大学生好糊弄，一周就两节英语课，一节音乐课，不耽误多少事。
陈桥在语文数学老师的课上都没英语课这么投入的，几乎是写几笔，脑里想一下就要抬头假装看一眼黑板。
王漪淋真正把笔记本放在陈桥的手掌上，她就没想过真的没收，堵不如疏，真没收了，绝对讨厌死她这个老师了，反正这个恶人她是绝对不做的。
王漪淋看到桌子上的英语簿说道：“因为你的事情，我刚才都忘记布置作业了，抄写新单词三遍并背诵，我明天课上要听写，默写不出来的单词要抄十遍，你回去通知班里的同学，这些是班里的英语簿，你抱回去发给同学。”
“唔，我没有设英语课代表，今后就由你来当吧。”
不是王漪淋不想设这个职位，而是像吴昕语已经身兼数职，既是学委，又是数学课代表，课间还要抽时间在后黑板抄数学应用题。
平时的英语作业也是她帮忙收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劳烦她，其他英语成绩不好的学生又胜任不了这个职位，一直就空着。
也没有其他不便，就是王漪淋上课时要提着录音机，没法抱学生的英语作业簿，下课后得再跑一趟，或是刚好碰见班里的学生来办公室送作业，拜托他们顺路抱回去。
但陈桥都有空写小说，当个英语课代表的时间肯定是有的吧？
“以后班里的英语作业就由你来负责收，录音机你会用吗？”
“会。”
王漪淋合掌说道：“那就好办了，以后的音乐课和自习课都抽出一点时间来读英语单词，这件事情我会和杨老师说的，录音机就放在教室里，你要妥善保管，别让大家玩坏了，中午放学后就放到办公室，下午要是需要读英语你再提回教室里，等放学后再拿回办公室，不，晚上还是送到我的宿舍去吧，你知道我的宿舍在哪里吗？”
王漪淋晚上要听歌，不然睡不着。
“不知道。”
陈桥摇了摇头，他倒是去过一次班主任的教师宿舍上过一节作文体验课。
“就在二楼最左边的房间，下午放学我带你过去吧，会不会觉得太麻烦了？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多跑几趟就是了。”
王漪淋突然发现自己太任性了，一点都像个老师，像是小孩子一样。
“不会的。”
放学回家的时候倒也顺路，帮忙提东西也符合陈桥要锻炼身体的想法，虽然不是主动要与这位年轻的支教老师搞好关系，但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阴差阳错之间还真和陈桥直播吹的牛有一点点像，支教老师在教师宿舍给他开小灶。
当然，陈桥添油加醋的内容是早年一个书群的网友提供的，他发了一张差不多八九年前的老照片，是支教老师给他发的大雷照片，露点的，他请求老师学习进步给的奖励，陈桥这时候才觉得他的小说内容还是太匮乏想象力，真正的现实更劲爆。
“那就好，快上课了，你回教室去了，别在课上再写小说被抓到了。”王漪淋提醒道。
“知道了，谢谢王老师。”
陈桥抱起英语簿回教室发去了，顺便把一班的份也抱了回去。
陈桥把英语簿给田臻他们，让他们班干部自己去发，有熟人还是不错的，自己班的拿了他自己和林娜还有吴昕语的，就按一小组一小组地给，让小组长去发，他还是小组长来着，老师批改作业时没搞乱顺序。
“吴昕语，今天的英语作业是……”
陈桥告诉吴昕语，让她这个学委通知全班，更有权威性。
“真的？”吴昕语狐疑地问道。
“我骗你干嘛，不信你可以去问王老师，我现在算是英语课代表了，以后的英语作业我来收就行。”
“你不是被王老师叫去训话了吗？”
这哪里是被训话了啊，还升官了！
在吴昕语这样的好学生眼里，担任课代表之类的职务都是要表现好才行，成绩下滑还会被撤销的，哪有这样的，一定是陈桥使了什么手段讨好和贿赂了年轻的王老师。
吴昕语是中学教师的孩子，从小就在教师圈子里长大，王老师在她眼里一点都不合格，但她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她太年轻了。
“是被训了啊，但为了让我能好好学习就委以重任。”
“你自己通知吧，你是英语课代表，不是我，哼！”
吴昕语抢过陈桥手上的英语簿，坐回凳子上，翻开英语簿提笔准备开始默写今天的单词了，完全不理睬陈桥。
这还不是信了他说的英语作业吗？亏陈桥还特地给她送了英语簿呢，果然天才是不好相处的。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劳技课，小学的劳技课就是个摆设，发了一本薄薄的教材，老师没来上过几节课，来了也都是让人自习，快期末的时候就带了一张只有选择题和对错题的卷子来让大家开卷考试。
今天的劳技老师也没来。
陈桥拿起粉笔把今天的英语作业写在了黑板上，再出声提醒了一遍全班同学。
陈桥回座位时又与林娜的后背摩擦了一番，他隐约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觉醒的前兆了。
“陈桥，你没事吧？”林娜担忧地问道。
“没事，王老师人很好，把笔记本还给我了，就是要我当英语课代表了。”
“诶！”林娜瞪圆了眼睛，她显然也无法理解。
“我给你新布置的三道题都做出来了吗？”
“只做了第一题。”
“没事，慢慢做，不要急，错了也不要紧，我这里有的是题目。”陈桥指着脑袋说道。
吴昕语做完今天的数学作业和英语作业后，就起身朝着学习角走去，这里摆着一张椅子，平时是老师坐的，她画黑板报和抄作业题目的时候都踩在这张凳子上。
早点抄完数学的课后作业，下午就能晚点来学校。
吴昕语搬起凳子，瞥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陈桥，不凑近看倒是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吴昕语抄完两题，手有些酸了，甩了甩手腕，回头望去，几乎全班都倒着坐，面向后黑板抄作业，只有陈桥和林娜背对着她。
林娜此时正好做完题目，全对，陈桥继续摸着她的小脑袋，尤其是全班同学几乎没人在看他们，陈桥摸得更久了。
“很棒很棒。”
“嘿嘿……”
林娜憨憨地傻笑着，眯起眼睛，在陈桥一声声夸奖中逐渐迷失，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傻？
从小到大，老师和爸妈都没夸奖过她聪明，爸妈只觉得她干活勤快，和妹妹比起来笨多了，妹妹的身体比她差，又比她小，所以让她多干活，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在谈恋爱，不知道是身为劝导队员的觉悟，还是别的情绪，吴昕语怒上心头，回过神来时，已经朝陈桥掷出手里的一小截粉笔头。
“啊？”
毫无防备的陈桥的后脑勺被砸了个正着，并不疼，茫然地回头望去，只见吴昕语双手抱肩，趾高气扬地看着他，生怕他不知道是谁丢的粉笔头一样。
昨天是砸篮球，今天是粉笔头，这是闹哪样啊？明天又会是啥呢？
陈桥也开始反思自己哪里惹了这位白天鹅不愉快，明明他还没抢走班级第一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