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用食指叩着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烟雾缭绕着,夏日的小土房很是燥热,男子身上的白色背心被汗水浸透了,白色的布料透着若隐若现的肤色。

“他能上到哪个学校?”方田又抽了口烟,眉头紧皱地望着眼前的另一个小光头。

旁边还坐着他的孩子,今年村里唯二考上本科的,名字叫方向杨。

方向杨闷不做声地低着头,他从来不喜欢见家里的亲戚,尤其是高中成绩下滑以后,那些亲戚总过来开口问他的成绩,总是弄得身为少年的他抬不起头来。

因为村里还有一个比他成绩更好的孩子,他的发小刘禾。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隐忍而又朴实,在面对文化人的时候,父亲总是保持着沉默,仿佛坐在对面的表叔是一个很高大上的圣人。

实际上方向杨觉得,自己的表叔除了头顶发亮以外,没有一点像是圣人的地方。

“得上贵点的学校哦。”表叔的表情也不容乐观,“小杨考的不是很好,这个分数上不到便宜的学校。”

方向杨的脑袋低地更低了。

他实际上已经是班里成绩数一数二的学生,乡下的学校成绩比城里的差似乎是一种共识。

但实实在在的经济负担,却从来没有乡下和城里的区别。

“刘家的孩子考的怎么样?”父亲抽了口烟,似乎是在寻求某种慰藉。

“啊,还不错。”表叔停顿了一下回道。

刘禾的父母跑到大城市工作,刘禾也跟着去城里读了书。

“六百多分。”表叔又说道。

方向杨望着旧木桌上的老旧纹路,心中的负罪感又一次涌现上来。

果然他很没用,家境负担不起上民本的学费.......

“是挺好啊。”父亲咳嗽两声,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

“这个,学费真的要六七万一年?”他又听到了父亲小心试探的声音。

表叔深吸了口气。

“是啊不然呢,你想让小杨去专科上学?到时候出来工作都找不到。”

“其实我听说.......”

父亲接着又开始沉默,方向杨咽了口唾沫,脑海中却在不断咀嚼着表叔刚才的话语。

刘禾去市里的高中上学,整整比他多考了五十分呢。

果然市里的高中就是不一样,他们班最好的学生,也才比他多了三十分。

他的脑海中又闪过了很多情景。

小时候他常常被人夸聪明,而刘禾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有时候他就会觉得刘禾呆呆的,学习成绩也是他更好。

小学他总是幻想着外星人入侵,自己一个人当英雄拯救世界,还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让老师在课堂上夸他的学识渊博,

而他的发小嘛,呆呆笨笨的,胆小又怕事,还爱哭,他们同村的小伙伴都说刘禾被惯坏了,家里的父母把他宠的跟个女孩子一样。

只有他知道,刘禾家里总是有最新的玩具和漫画书,这就是他喜欢跟刘禾一起玩的原因。

不过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刘禾了。

印象里他瘦瘦的,皮肤白白的,小时候还经常生病。

刘禾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说话也细声细气,慢吞吞的。

刘禾去了市里就再也没有了音讯,他也因为在镇里上学,不怎么回到这个小村子里。

两人之间也没有了联系,刘禾没有手机,两个大男人之间又没有打电话的习惯。

“好好考虑考虑吧,这两天要把志愿填掉了。”表叔无奈的说,“怎么样也要让小杨上个本科,学费再贵也要上的。”

“好.......”父亲犹豫着应下来。

于是会晤就结束了。

方向杨其实不明白这样会晤的意义,表叔可能也是出于好心,所以才会过来劝他的父亲。

不过父亲的隐忍还表现在另一个方面。

那就是做下决定以后绝对不会轻易动摇。

方向杨送走了表叔,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什么都不想象。

高中的时候他会因为成绩难过,只要考差了他就觉得在家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

母亲是一个在家带孩子的农村主妇,这是方向杨常听到的一句话。

高考考好了以后父母答应他会奖励他一把吉他。

但是比预期低了二十分的方向杨没有心思开口问这些,知道成绩以后家里就如同死了一般寂静,只有不断叹气的母亲和默默抽烟的父亲。

他好没用。

方向杨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脑袋,看着前几天让父母买的新手机,心中的负罪感更加强烈。

他.......似乎又成为了家庭的负担。

前途似乎一下变得灰暗,一年六万的学费,还要去到一个从来都陌生的城市,以及上学以后,还要经常听到父母对家里没钱的抱怨。

脸颊一阵一阵的传来闷热的感觉,方向杨掀开被子猛吸了一口气,窗外的蝉鸣,还有绵连不绝的山脉,一切就跟他小时候一样。

绚烂的夕阳,温柔的光芒像是某位神明的低语,似乎在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心灵,却又好像是在扒开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唯一不变的就是眼前的夕阳了吧?

方向杨在心中想着,每次太阳落下山的时候,小时候的他就会为没有写完的作业发愁。

或者是在周末的时候,走在从刘禾家回到自己家的路上。

一切总是这样,他羡慕刘禾的家庭,羡慕那个没有父母抱怨生活,羡慕所有人都欢声笑语的样子。

刘禾被宠的像是女孩子,周围也有小伙伴叫他娘娘腔。

所以方向杨也讨厌他们家肉麻的对话氛围,有时候甚至对刘禾口中说出的叠词都感觉恶心。

不过那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小时候的他爱出风头,觉得自己就是最聪明的孩子,经常对村里的小孩子编撰一些故事,或者吹牛自己的经历。

直到自己的成绩下滑,或者是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觉得自己优秀,又或者是其他孩子戳破了他吹的牛皮,他也渐渐像是父亲一样变得沉默寡言。

方向杨觉得自己长大了,也失去了展露脆弱的能力。

刘禾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他应该......变得很优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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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短篇,撑死五万字,看个乐呵,随手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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