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赤鬼怒吼,在这个巨大的泡泡中。
[你为什么要让整个广平藩做同样的噩梦?]
[我要让他们恐惧我。]
[为什么要让他们恐惧?]
[这个,我不知道!]
啊咧?
理直气壮的回答让我愣了一下。
[你是食梦貘吗?]
我想到了泡泡组成的生物。
[食梦貘——我不是!本大爷可是最强的,最强的——]
它的话忽然卡在半道。
[最强的什么呢?]
[不对,我是,不是,是——我是什么?]
好像出了什么问题,白发赤鬼抱住了脑袋,面露苦恼,仿佛在挣扎着,我也在此刻看向了泡泡外面。
怎么说呢,很壮观。
泡泡和泡泡相接,就像细胞一样,而我,就处于其中一个。
每个泡泡都浮现出各种景象,陌生的人影在其中活动。
他们正已极快的速度运动,如同按了加速一样,短短时间我就看到了数个故事的结果。
原本幸福美好的家庭,经过伤病变得支离破碎,沦落街头;原本蒸蒸日上的居酒屋,被无赖纠缠后只能惨淡关闭,欠下巨额债务上吊自尽;原本得知身孕欣喜回家的妇人,在冲撞到武士后被一刀砍死。
[这是——]
[噩梦。]
白发赤鬼回答。
[所以,是真的吗?]
[可笑,梦怎么可能会是真的,本大爷只是想吓他们一跳。]
[是嘛。]
不可否认,我立刻松了一口气。
果然,已经完全变成烂好人了吗?
不过,可能是觉得很遗憾吧。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做噩梦呢?]
我又问回这个问题。
[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很强,恐惧我。]
[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
[因为,因为——]
似乎是触动了什么,泡泡颤动了起来,白发赤鬼忽然发出一声厉啸,接着,那庞大的身影崩散,连带着这纯白泡泡也一起消灭。
而我就像跌落深渊一般,在泡泡破灭留下的黑暗中不断下沉,渐渐没入——
[唔——]
还没睁开眼睛,我就感受到剧烈的摇晃感,还有男孩慌张的喊声。
[巫女你快醒醒,藤宫大叔他们不见了。]
什么?!
睁眼望去,只见中间的篝火已然熄灭,围在我们身边的武士也失去了踪影,一层诡异的雾气缓缓升腾。
锵——
男孩毫不犹豫地拔出妖刀,似乎永远发亮的刀身倒映出他的面孔。
说起来——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能给我拿一下吗?]
[这个时候吗——那你快点还我,现在可是很危险的。]
他将妖刀交给我,同时脚踏一步将我护在了身后,就像之前面对茂贺一样。
莫名的高兴呀。
妖刀也呈现出我的笑脸,是个非常可爱的样子啊。
所以——这次能照出我的样子了。
锵啷,登登登——
仿佛是有人用古筝弹奏,在这片幽寂黑暗的森林中,雾气似乎随着它而舞动,扭曲出各种各样的姿态。
[巫女!]
[好!]
我将妖刀递还给男孩,同时从腰间拿出神乐铃,跟随夜风挥动手臂。
铃铃铃——
似乎是在伴奏,铃声逐渐融入这筝声,刹时间,星空倒转缩小逐渐消逝,月亮被惊扰如同兔子一般跳走,周围树林隐入黑暗中。
在我的视界里,只剩下了黑暗,感知不到空间也探知不得时间。
只有靠近身边的温热才让我镇定下来,我伸手抓住了男孩的衣服。
[怎么了,巫女?]
[我看不见了。]
[什,什么?]
是很惊讶的声音,不过也因此得到了一个情报。
似乎只有我看不见。
[在附近找找藤宫大人他们吧。]
[好。]
就这样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我能感觉到男孩略微粗实的手臂,不自觉靠向他,随着他的动作而走动。
我其实很害怕黑暗,就算是现在,转世之后的我也改变不了,算起来明明已经是过了三十岁的大叔了。
在前世的时候还能进入行尸走肉的状态,现在的话——
我紧了紧双手。
[你很害怕吗?巫女。]
啊,被看到不稳重的样子了,但是这种情况真的没办法。
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总会乱想,幻想黑暗中隐藏着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怪物,对着我张牙舞爪。
所以就算拼上最后的心气,我也没敢放松。
我已经变得软弱了吗?
[噗,哈哈哈哈哈。]
是个很清朗的笑声,挟杂着孩童的稚嫩嗓音以及畅快淋漓的豪气。
可是——
奇怪,很奇怪,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笑出声。
在相处中,他一直保持着傲娇的模式,从来就没见过他大笑过。
现在的话——
[巫女你这家伙。]
他告诉了我答案。
[终于开始主动依靠我了。]
原来如此吗。
他真的很想要我依靠他,我也说过会尝试主动依靠他。
既然如此——
就随他的愿吧,而且——感觉也没那么抵触了。
黑暗并不是持久的,只是眨眼,光明重新呈现,只是不再是森林,而是普通的日式房屋,四面皆是木门,绘有青牛图案。
[诶——]
[怎么了?]
[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果然没看到啊,所以说是白发赤鬼,或者说食梦貘单独给我看的吗?
[我已经看到源头了,接下来能请你保护我吗?]
[交给我吧。]
男孩散发出以前从未感受到的安心感,我也在此刻把身心投放面前的木门。
那么——现在就请你告诉我吧。
[咔——]
木门开启,一张纸飘来居于正中,呈现出几个由红墨书写的字——第一幕·初识。
白纸随风飞上蓝天,苍老的声音也随风飘来,作为旁白。
[那是距离现在不远的故事——]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森林,郁郁葱葱,春意盎然。
还有就是,十分眼熟。
这好像是神社附近?
打扮清凉的少年郎出现在荧幕中,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裳盖在那瘦小的身躯,看起来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瘦猴。
他喘着气来到了一棵树木下休息。
片刻后,他忽然伸出手捂住了眼睛,滴滴泪水从指缝中渗出,还带有细微的呜咽声。
是个很悲伤的人呀。
[在美好的一天中,一个伤心的人类出现在这片平静的森林里。]
锵锵——呜——
似乎是戏曲伴奏,筝声响起,笛声幽然。
[来者何人?为何在此哭泣?]
一张白面具跃出,油墨描绘笑脸,滑稽的面孔正对少年郎。
[你是妖怪吧,快带我走吧。]
[少年郎莫不是想死?]
是个奇怪的腔调。
[我不想死——但是我被家人嫌弃,父母不爱我,兄妹不亲我,都是因为我从小体弱,干活不多,就将我赶到妖怪森林,盼望我被妖怪抓走吃了了账。]
[他们这么期望,我也只能照做。]
他说着再次流下眼泪。
被自己世上能亲近的人恶意对待,也不怪他会这么难过。
锵锵——
白面具大腿一跨,在不知从哪里来的音乐中跳起诡异的舞蹈,木屐连跺,接着头一晃。
滑稽笑脸一转怒容,白发乱舞。
[他们要驱赶你,你离开就是,这点小事也值得伤心?]
[离开就活不了,我这个人没有办法独自活下去。]
少年郎依旧揉着眼睛。
[这样的话,就和我一起。]
[诶——]
[没办法一个人活着,那就跟着我这个妖怪吧。]
脑袋再一晃,怒容成奸笑,面具过于华丽的油墨为此添上了几分不似人的诡异。
[不过先说好,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吃掉你的。]
少年郎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咔——]
木门关闭,白纸贴在上面,上书——幕终。
[巫女,我看见藤宫大叔了。]
男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只是——
[等一下!]
在看不见的前路中,没有反应过来的我轻轻撞了一下男孩,接着被拉到一旁蹲了下来。
[唔——怎么了?]
[那几个人,也在。]
那几个人?不会是?!
[藤宫,我们又见面了。]
[岸边——你这家伙怎么还没走。]
[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怎么可能会离开呢。]
[你有看到和我一起的同伴吗?]
[如果你是说这家伙,喏,在这呢。]
交谈声在这一刻停息,我在这一刻听到了男孩的低呼。
[茂贺!]
[这家伙在碰见我时可是死皮赖脸跟上来的,说什么——很讨厌你呀,藤宫。]
[什么!]
[咔——]
我眼前的木门再次打开。
白纸飞来,上书——第二幕·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