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荡荡的,克莱尔独自占据着后排的一张长椅,她仰面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车顶,却仿佛穿透了车顶,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由于收容区的暴动事件,这列火车在肯特站滞留了整整十二个小时,那些有急事的乘客早已耐不住性子,要么退票,要么选择了其他更为快捷的出行方式。因此这趟车上的人显得格外稀少。
克莱尔将脚随意地跷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百无聊赖地晃动着。
以往乘车出任务时,她身边总是有利兹陪伴。克莱尔不爱说话,但利兹总能找到话题,滔滔不绝地分享她的见闻,拉着克莱尔一起欣赏窗外的风景,或是分享列车上的甜品。然而此刻,身边只有夏夜沉闷的寂静,让克莱尔感到格外不习惯。
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昨夜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巨龙与警队的残忍屠杀,无辜魔族居民的绝望哭喊,利兹冷漠的身影从教堂门前让开,任由圣像之下化为一片血海。
事后,利兹在克莱尔的病房留下了一封听证会的调遣函,便独自骑马出城,没有向她解释任何事情。
克莱尔本以为在吸血鬼的生涯中,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朋友,也不会对任何人付诸感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南陆。然而,学院进修和跑外勤的三年里,利兹如同春日暖阳般温暖着她的生活,让她习惯了那份陪伴与善意。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善良的利兹会见死不救?更不理解为什么她会选择沉默,没有向自己倾诉任何事情。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让克莱尔感到仿佛心里裂开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
读着听证会的文书,克莱尔难以压抑心中的愤怒。文书赫然将暴动事件的始末篡改得面目全非,那些无辜的魔族居民要么被划为被击毙的恐怖分子,要么被划为牺牲的人质,整个收容区竟无人生还。而市政厅、龙卫、克俄柏局则成了成功制止互助会的英雄,被大肆颂扬。
她明白,这是一场盛大的骗局,一场用无辜者的鲜血编织的谎言。即使自己是这场骗局的受益人,但身为贵族的尊严让她无法容忍这样的虚伪与罪恶。
列车缓缓滑进站,乳白色的蒸汽如瀑布般从排气管中倾泻而出,弥漫在精致的大理石月台上。
接车的人们开始激动起来,有的高呼家人的名字,有的挥舞着手中的丝巾跳跃,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等待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前座的小男孩整个人都趴在车窗上,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惊奇。对于一辈子活在肯特的人来说,伦丁尼姆的辉煌景象是无法想象的。
车站本身就是一个惊人的建筑杰作,巨大的钢铁穹顶宛如龟壳般覆盖在车站上方,由骨骼般的铁架支撑着。
车站外,豪华礼车排成长队,司机们扶着车门恭敬地等候着贵宾的到来。
与肯特相比,汽车在伦丁尼姆更为常见,富裕的人家早已抛弃了马车,街道也是专为汽车设计的,宽阔笔直。礼车在道路上疾驰而过,车灯照亮的光芒如同两道并行的流星。
但其实在人类的历史上,北方一直落后于南方,三百年前北方最大的城市还只有几万人,而白金塔下的帝都已经是人口数十万的超级城市。
今天北陆的繁荣都要归功于七十年前的克莉丝王。
克莉丝,这位曾经的阿尔比恩公主,在人魔大战的硝烟中远离故土,开始了她的传奇之旅。她的旅途遍布两片大陆,她成为了火之元素神的宿主,结识了诸位英雄。
在草海之上,她扶持友人成为孪月的大汗;在南陆的猎巫中,她挽救了众多法师和吸血鬼的生命;在枢机之下,她赢得了教宗的援军;在海雾笼罩的岛屿,她同避世的精灵结盟;在熔岩的宫殿里,她号召龙族参战,天空的霸主成为了她的助力。
当克莉丝再度踏上北陆的土地时,她的身后跟随着一支由火龙、兽族骑兵、精灵法师、血族战士、教廷骑士和冒险家志愿兵组成的火蔷薇军。她的身旁是水神的宿主、兽族的汗王以及手持圣剑的勇者。
在对魔王军的战役中,克莉丝屡战屡胜,最终将魔王与其残部全数围杀在阿尔比恩的旧都阿格特。
战后,南陆的教宗亲自北上,为克莉丝封圣,她成为了诸圣教的第六位圣人。
海伯尼亚国王和孪月汗王都甘愿将王冠与封臣献予这位圣人之王,但克莉丝只是从他们的冠冕中取下了最耀眼的宝石,将这两颗宝石镶嵌于阿尔比恩的王冠之上,这一举动寓意着北陆的联合与统一,至此,横跨北陆的联合王国在历史的舞台上崭露头角。
在至高王的加冕大典上,克莉丝戴上了那顶熔铸着三个王国权柄的冠冕。她庄严地宣布,同精灵、龙族、血族的盟约将随至高王的王冠一并永续。
旧都阿格特在围歼战中化为废墟,但依托于精灵带来的魔导工艺,一座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城在中央平原上拔地而起。这便是如今的伦丁尼姆,联合王国的首都、北方的明珠。
车厢开门了,乘客们涌了出来,和接站的人混在一起,他们有的是家人重逢,有的是情侣相见,含蓄的人搓着手相互寒暄,冲动的则拥抱在一起。
一袭黑衣的克莱尔站在人群里,就像流水中的礁石。
毕业后克莱尔绕了阿尔比恩跑了一圈,在各地猎杀出逃的吸血鬼,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回首都。
克莱尔轻轻叹了口气,准备离开车站,坐铛铛车回行政区的克俄柏总局。那是一种摇晃着铜钟的小型火车,坐在上面可以遍览伦丁尼姆的风景,缺点就是跑得很慢。但此刻的克莱尔并不急着回单位,因为等待她的将是堆积如山的表格和文书,还有那个令人头疼的听证会相关事宜。
“克莱尔小姐,我奉您母亲的命令来接您参加家宴。”身后传来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
克莱尔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深绿色司机制服的年轻人站在那,与其他那些疲惫不堪、制服邋遢的司机截然不同。他挺胸收腹,温和而庄重,简直就像是一位佩剑的骑士。
克莱尔注意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拥有着鲜红的眼眸,显然,他也是一位吸血鬼。
“家宴?”克莱尔有些疑惑地问道。
她当年被带到北陆时,曾被赫塔带着参加过一次梵卓的家族宴会,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那时她还是一心求死的小公主,只记得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到处都是散发着贪婪光芒的红色眼睛。
“是的,晚宴即将开始,赫塔女士和西比尔总局长已经在镜宫等待您多时了。”司机恭敬地回答道,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克莱尔的心中不禁一紧,她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西比尔想见自己。
西比尔是现今梵卓家系唯一的第二代吸血鬼,七十年前,正是她向克莉丝王效忠,使得家族从猎巫中幸存,才有了如今吸血鬼一族在北陆的崛起。
更重要的是,西比尔就是克俄柏的现任总局长,是克莱尔的顶头上司。这次会面,很可能与将要召开的听证会有关。
“那就出发吧,可不能让家长们等着急了。”克莱尔说道。
她坐进了礼车的后排座位,窗外的景色开始快速倒退。礼车避开车流,一路向北驶去,离开了繁华的市区。
夜空中悬挂着一轮圆月,银辉如水般倾泻而下,为大地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伦丁尼姆城外的樱草花山,是梵卓家族的私有领地。这片山区地形复杂,由断裂的峡谷和嶙峋的岩石构成,茂密的红松林如绿毯般铺展开来。梵卓家族的府邸——镜宫,便巧妙地建造在半山腰上。
礼车正沿着悬崖峭壁旁的蜿蜒道路前行,克莱尔静静地坐在车厢后座。
这条穿越山脉的道路极其狭窄,仅容两车并行,此刻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在缓慢移动。伴随着他们的,除了头顶那轮皎洁的明月,便是两侧不断变换的山景。偶尔会有几只夜行的鸟儿从车顶掠过,它们清脆的啁啾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崎岖不平的山路让克莱尔备感疲惫,她已经在火车上奔波了整整一天,此刻只盼着能够早点抵达终点。她不停地变换着坐姿,试图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但内心的不安让她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终于,礼车在一处停了下来。当克莱尔朝车窗外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一座用白石建造的长桥横跨在峡谷深处的激流之上,纤细而挺拔的石柱矗立在湍急的河水中,这座令人叹为观止的桥梁就稳稳地架设在那些石柱之上。
河水激烈地冲击着岩石,激起的水雾弥漫在空中,让整座桥梁仿佛悬浮在云海之中。
桥的另一端,一座宏伟的宫殿建筑仿佛从山谷的怀抱中拔地而起,那就是镜宫。在月光的照射下,宫殿的琉璃瓦片反射着银色的光芒,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庄严气息。
“欢迎回家,克莱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