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解雇了吗？”
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站在窗台边，轻声对电话里说。
他看起来年轻且憔悴，但眼神却一点也不浑浊。像是饥饿狼狈但仍然敏锐的猎豹。
“对于你的遭遇，公司深表同情，可我们不是慈善机构。比起跟我们扯皮，不如想想你人生中最后几个月要怎么过吧。”
“你在工位上的东西，同事们帮你收拾起来了，有空过来拿一下吧。要是这样东西你不想要呢，也可以理解。毕竟都是身外之物嘛。”
“..好。”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
抹了一把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看着窗户玻璃里映射的自己，面色蜡黄胡子拉喳，又疲惫又邋遢。
他只是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你回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经的坐在办公桌旁，瞥了走进办公室的男人一眼。
医生的面前堆着材料，房间墙上挂着一张肺部断层透片。
“嗯。”
男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医生不说话。
“如果是早期的话呢，还有特效药能治一治。可你都四期了，人类目前的科技还没发达到那种程度。”
看了眼墙上的透片，医生接着说：“肺癌这东西就是绝症，就算选择插管透析，也只能尽量延长点时间..”
这位患者看着还很年轻，生命却进入了倒计时，让人为他感到可惜。
可毕竟是生离死别见多了的医生，他还是稳下情绪尽职尽责的解说。
“还有多少时间？”
男人的面容很平静，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有很多患者会又哭又闹，无法接受。或者是面如死灰强装淡定，像被押上刑场的死刑犯。
可这位患者如此与众不同。他坐姿随意，好像得了绝症的人不是他。
“最多几个月，不会超过半年。”
医生沉默了一下，说。
提着一袋子病历单，男人走出了医院。外面的太阳很耀眼，炫目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情不自禁的眯了眯眼睛，才能适应如此的明亮。周围都是络绎不绝的病患，如同沙丁鱼一样往医院里挤。
这些人就像买了彩票，挤着去开奖。少数的倒霉蛋会中头奖，而大部分人安然无恙。
可开奖的机会不止一次，总有一次他们会开出头奖。
这就是命运。
而他就是那个中头奖的倒霉蛋么？
男人笑了笑，走进了阳光里。
..
“小倩，最近还好吗？”
“还好啦，除了饮食习惯还不适应。分手了几个月，终于想给我打电话了？”
“就是..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养的布偶猫吗，分手的时候你还舍不得它。”
男人舔了舔嘴唇。“我不想养了，要不给你养吧。”
“你在开玩笑吧？我在意大利读书，怎么养它。”话筒里的女声有些诧异。
“呵呵，没什么。我就是想想。”
男人讪笑着，挠了挠头。“你要是不想就算了..”
“你男朋友很帅，我在朋友圈看到了..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哈。”
放下手机，浓浓的忧愁终于是挂上眉间。男人轻咳了两声，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与烟。
没过一会儿，香烟燃烧的烟雾和男人的咳嗽声充斥了整个楼道。
..
一家街边的宠物医院里，年轻女店员正在给一只调皮的小狗修理毛发。
一位背着猫包，满脸邋遢胡须的消瘦男人走了进来，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份像是材料的东西。
“欢迎光临，是要给猫咪洗澡吗？”
女店员抬起头来，微笑着看走进店里的男人。
“不，我想问问这里能不能联系到愿意领养宠物的好心人..这只猫我不想养了。”
男人也笑了，轻声说。他的很久没有修葺的面容看起来粗鲁，可笑起来却很温柔，让人觉得舒服。
“有的，先生你先坐。现在来宠物医院转养的人不多诶..”
年轻女店员抽不开身，只好招呼着男人在店里坐下。
男人解下了背着的猫包，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轻轻的坐在沙发上。
手有点痒，想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可想起这是在宠物医院里，只好作罢。
等待的时间无事可做，男人拿出了袋子里的医院报告，看了起来。
“先生，这是您养的猫吗？”
女店员终于忙完了，走到茶几边礼貌的对男人笑了笑，隔着猫包看了看里面的猫咪。
是一只已经成年了的布偶猫，品相非常好。只是初略看了看，就觉得是很昂贵的纯种猫。
这么好的猫为什么不要了呢？
“是的。”
看着女店员走过来，男人有些局促。他站起身，医院报告则无意被落在茶几上。
“我可以看看它吗？”
“可以..”
女店员拉开猫包的拉链，那只布偶猫乖乖的窝在里面，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睁着湛蓝的猫眼看着女店员。
毛发旺盛，发质很好，身上色块浅淡匀称。尤其是那双猫瞳非常非常蓝，真的是很贵的高品种猫。
“它多大了？”
“也就一岁多吧，还是个孩子。”
“绝育了吗？”
“还没有，它发情的时候也不扰人，我不舍得..”
女店员抱起了这只温顺的布偶猫，看了看它的后腿。嗯，是只母猫。
布偶猫已经是比较亲人的猫了，像布娃娃一样供人玩弄，脾气特别好。
而这只猫更是乖巧，被陌生人抱着也不反抗。
“它那么乖，为什么不养了呢？”
女店员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怜惜的看着怀里的乖宝宝，可怜着它的主人不想要它了。
“没什么..就是..工作原因吧..”
男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微笑着对女店员说。
他总是忍不住看着女店员怀里的布偶猫，依依不舍。可又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可女店员无意间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文件纸，这样的制式和病例很像。
难道是确诊了绝症，才来把自己最喜欢的宠物转养给别人吗？
看着男人消瘦的体型，不健康的脸色以及疲惫的神情，女店员一下子就明白了。
“最近没什么人来店里找领养，很可惜..”
女店员摸了摸布偶猫背上柔软的毛，又把它放回了猫包里，拉上了拉链。
“我想..它舍不得你吧，想陪着你多一段时间。”
“可惜我没有时间了。”
男人看到了女店员的脸色变化，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
说来讽刺，刚养猫的时候觉得猫寿命只有十几年，到时候感情培养好了，舍不得它离去。
没想到它才一岁，自己却要不行了。
“它是你精心照顾的宝贝，不是么。”
女店员从男人的脸上中看到了不舍。
那只猫的毛发是那么柔顺，光亮。一看就知道受了悉心照顾，男人为它费了不少心血。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到时候你还要转养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上门去拿。”
女店员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男人。
“谢谢。”
男人看着手里的名片，感激的笑了笑。
...
“儿子，有没有好好上班啊？”
一套不大的房子里，那只差点被转养的布偶猫趴在猫窝里睡觉。男人正在和家人打电话。
“有啊，一天天上班都忙死了。”
听到父亲的声音，男人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可眼眶却有些湿润。
“爸，你还在工地吗？”
“不在工地在哪啊，我这么大岁数了，如果不是你叔叔宽容我在这工作，别人谁还要我这个老头啊？”
“爸，你不老。”
撕开速食面包的包装，男人边吃边说，声音含糊。
“老了，水泥都扛不动了。我这辈子没什么好盼望的了，就等着你什么时候结婚，好抱孙子呢。”
“爸..”
“你妈妈走得早，肺癌。花了多少钱都治不好。我一直觉得我没用，救不回你妈妈。”
“..爸别说了。”
“她的愿望就是看着你结婚生子，她看不到了我要替她看啊，这样到了地下好跟她交代。”
“...”
“所以你小子得好好努力了，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之前那个女生多好，长得漂亮学历又高，可惜你没把握住。唉..”
随着手机的忙音，终于结束了和父亲的通话。
男人沉寂了一下，随即呕的一声吐出了嘴里嚼烂的面包，大声的咳嗽起来。
他咳得是那么凶，一连串听得让人惊心，好像把肺都咳出来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