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纤细清秀的少年,身量不高,跟在人群之中也十分出挑的偃狐无法相比,仅比灵映雪略高。年龄看样子该只有十四五岁,生得瘦弱伶仃,却算不得面黄肌瘦。

少年肤色白皙透亮,在微弱的烛光之下隐隐带着金黄,衬得俊美的面目分外灵动。即使在手铐脚镣粗衣麻布大套餐包围下,仍有一份高贵的气质存在。

但都比不上那一双眼睛。

眼眸里带着一抹火一样的赤红,眸子却是清润澄澈,似乎蕴含一汪秋泉。令人望之直觉灵台清凉。

火目清瞳,细身金白,不但是最纯粹的羽族特征,还是羽族之中独具禀赋的象征。是修炼仙家的上好材料。

如今人道大兴,日常所说的羽、鳞、狼三族都与人族同论,并不等同于上古时代的古羽族、古鳞族等。

而具备返祖迹象者,代表体内血统纯正,可用纯血或是古族称呼之。这其中年龄不满十五者,便可称为灵童。

放在方家眼中,灵童的用途多种多样,价格自然不菲。

“我在原野古道上捕捉到了这头灵童,质量上等,可以入药炼丹,也可满足各位自己的用途。”

他这么一说,能隐约听到不少人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用途’两个字显然引出了许多人不同的想象。

偃狐深深皱起眉头。不单只是因为从未接触过的血腥文化带来的本能不适,还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奴隶贩卖是已经被废止了很久的古制。就算是黑市,就在金城之旁的地方,如何就敢拿出来卖?

可看买家们的反应,似乎并不恐惧入手后的麻烦,相反倒是趋之若鹜,深恨自己囊中羞涩。

看着疑惑的偃狐,灵映雪说明道:“六年前,君上登基,改元承天,异族的奴隶买卖便风行一时,到今日……已是司空见惯,江南也不禁此道了。”

偃狐回忆了一下相关信息,登时明白了过来。

六年前登基的那位鳞君并非是太后之子,而是先君的嫡亲叔父,原封乾王的便是。

太上鳞君号为‘开疆’,在位六十余年,武功赫赫,威震四邻。麾下武胆有两位大人物,被誉为开疆君的左膀右臂。

左的是镇守鳞国三百年的龙霆军魂,镇国元帅——宁太平;右的就是战必攻先,勇冠三军的鳞君幼弟玄乾。

鳞国遵循古制,不轻易封王,这位乾王爷的爵禄是从战场上堂堂正正得来,谁也不能置喙一词。

纯血的鳞族得嗣不易,故而鳞国皇嗣不兴,开疆君仅有一位小皇子留下。

之后开疆君崩殂,小皇子冲龄践祚,改元‘靖野’。

因皇子年幼,开疆君遗命乾王为辅政大臣,其母金陵太后垂帘,吩咐诸位臣公尽心辅佐。

然而时节艰难,骄兵悍将不听宣调,敌国窥伺虎视眈眈,又逢鳞君年幼无知,正是主少国疑之时。乾王殿下爱惜兄长甲子基业,临危受命,终于在侄子手中接掌了江山,是为‘承天’,即为今上。

这当然是对外的说法。

六年前羽国大将军遭遇生死劫,举国封锁,内外均是风声鹤唳,绝不会有出兵的可能。狼国陷入内乱,也是一场暴动,数年难以摆脱。

不知是开疆君筹谋,还是当真天命所归。这两位‘恶邻’居然同时无暇他顾,他崩殂之时居然是难得的和平景象。

所谓骄兵悍将就更经不起推敲,‘龙霆’乃国之脊梁,唯听君命,这脏水泼得何止不高明,可说令人作呕。宁太平更是横在敌国颈上的一柄铁戟。此人与龙霆有如一体,连性格也像,唯知尽忠职守,护国安邦。其心如铁,固执得不可能被说服。若要欺君罔上,三百年来何时不能做?

先君靖野更是少有的早慧,七岁时已被宫内称许为神童,得太傅盛赞。退位时虽只有十二岁,却已奉父命监国两年,当不得年少无知的评语。

不如说正是因为其人太过不是‘年少无知’,方才只做了七个月的鳞君便即交接权位。不问可知是谁担心其羽翼将丰,从幼童的一言一行窥到了其未来的锋芒,不得不提前清除威胁。哪怕落人口实,留下心焦如焚的贪婪吃相印迹在史上也在所不惜。

故而今君得位不正的传闻始终没消失过。

鳞君承天登位之后,便大举启用了开疆君在位时失势的老臣。这些人一意崇古,追奉上古鳞族为尊。对非我族类者极为蔑视。鳞君既然重用了他们,这风气自然与前度大为不同。

如今是承天六年,异族奴隶买卖已经能随便出现在通州大邑之旁,距离明文宣告合法,就差一步之遥了。

偃狐回忆起这些细节,只能叹一口气,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羽族与鳞族累世交恶,关系较与北方的狼族还要紧张。羽族的血统在鳞国却非常受欢迎。

但是另一种受欢迎。

鳞族世家之中不乏以羽族鲜血炼制丹药法器的,这是一种。家中亦爱豢养羽族修士,以证明可以使唤敌人的高高在上。还有便是娶羽族姬妾。

所谓鳞儿多俊,羽女多娇。这所指虽是上古之时的印象,但可以流传到如今,亦证明了其中部分真实性。

羽族的女子娇艳大方,与鳞族女子的清冷高贵各异其趣。至于狼女之野,妖女之丰,也是闲谈野趣之一,可深究,大可深究。

不对,不是这些……我这脑子怎么想偏的。肯定是偃二那货的记忆不对头,不是我使用的方法不对。

所以羽族人,尤其是纯血到了这个地步,在如今的鳞国境内处境堪忧。很容易落得现在的下场。

“如今他族纯血,并不被看作是人。”

偃狐叹了口气,看着争相出价的人群。

“我并不知道这些事。”

“公子爷不知更好。夹杂进这种事,没有谁会有好下场。”

偃狐思量片刻,还是问:“他下场会如何?”

“公子爷管不了的。”

“我也不想管。”

少年知道这样的事就算遇到的不多,也绝不会少。他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余力去管其他人。

这才一会功夫,他们已经把价格喊到超过了两万,远远超出少年钱囊的极限。

偃狐看着这些疯狂出价的买家,忽然想到了什么:“通常能卖到多高?”

灵映雪不疑有他,低声道:“这样纯粹的血裔非常少见,叫到十万两应该是常事,而且他肯定不止这个数。这卖家应该带了人帮他喊价,不会轻易收手的。”

“十万对吧?”

“对。”

偃狐张嘴就喊:“九万九千两!”

“公子!?”

偃狐看着那少年,心中暗叹: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了。替你把价格喊高一点,遇到个家境优渥的买主,少吃点苦头吧。

但随着他那一嗓子,全场顿时安静了。

所有人闭上了嘴,静静朝他转过头来。目光里尽是嫉妒与羡慕。

嗯?

等等,你们别这样,这样我有点怕啊。

不是说一般要超过十万吗?

灵映雪优美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低声道:“平时会超过十万……但今天人这么少,应该是没人出得起钱的。”

……

……

卖家!卖家!你的托呢?快找你的托来跟着喊啊!!

那拍卖灵童的卖家,此时也违反规则地回过了头。本来他不应该去探头看出价的人,此时却是直直盯着偃狐,说话的时候声音尽是惊喜。

“成交!!”

成交你老母亲的啷当锤!

我没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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