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额头上满是冷汗,厚重的唇也遮掩不虚弱的灰白。
左臂的伤口即便已经包扎封死,依旧有鲜血不停地从流出,鲜血滴落,汇成一条细细的血线,这些离开身体的血在抽走他生命的同时,也带来了一阵一阵的痛楚。
他没有叫喊,只是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地面,指甲嵌入泥土中,似乎想要借此抵抗身体中的剧痛。
那句「给我个痛快」都因为这份肉体的疼痛带上了恳求的音调。
罗德沉默着来到了那位士兵的身前,缓缓拔出那名士兵腰间的剑,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抬起,举到自己的头顶。
“放心,很快就好。”
罗德对着那名士兵低声说着,声音仿佛在轻轻道着晚安。
我有些不忍心看下去这个场景,于是出声朝他喊道:
“等一下!我或许有办法!”
一瞬间,罗德的手像是冻住一般悬在半空中。
接着,他和艾伦同时对我投以疑惑的目光,那个意思再明显不过。
有办法,就赶紧试试看!
深吸一口气,我扭头寻找周围是否有燃烧着的火堆。
这虽然只是一个浅薄的猜想,但是根据我在另一个世界所学到的知识,以及经验来说,这个办法或许是可行的。
“等等,我找找看……哦,有了!”
我从一个火堆当中抽出一根燃烧了一半左右的柴火,吹掉上面的火焰和一些灰屑,接着急匆匆地回到了那位受伤严重的士兵身边。
大概是由于失血过多的关系,这个家伙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气息微弱。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赶紧蹲下身子,熟练地解开左臂伤口处的绷带,一瞬间,血肉翻卷的伤口暴露在我的眼前。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要做什么,身旁的艾伦忽然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
“喂,你这个女人不会是要——”
没有给他阻止我的机会,眼疾手快的我直接地将那根烧红的木炭怼到了伤口上!
“啊啊啊啊——”
烙铁一样的酷刑之痛果然立竿见影,原本还处在昏迷状态的士兵一下子被烫醒了过来,发出了鬼哭一样的惨叫。
而或许是这个疼痛太过剧烈,又或许是他的身体虚弱,只醒了一会儿,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又再度疼昏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混账!”
看到我的所作所为,艾伦愤怒地朝我拔剑而来。
“铮——”
只听一道刀剑交加的惊鸣,他的步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停在了距离我几米开外的位置,寸步难进。
艾伦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愤然与不解,看着凭着单剑拦着他的罗德说道:
“哥?你阻止我干什么!?这女人在折磨我们的人啊!”
“别冲动艾伦,看看伤口的位置。”
“伤口的位置有什么……诶?血……血居然止住了?”
正如艾伦所表现出的惊讶一样,连我自己都对这个结果感到激动。
没错,通过烧红的木炭进行止血,是我在刚才想到的方法。
虽然我不是什么医学生,但是依靠前世学到的一些化学知识,我还是知道高温的作用的。
一块烧红的木炭具有500°C到800°C左右的温度,这种程度的高温可以轻易灼烧伤口周围的皮肤和肌肉,使得局部的蛋白质快速变性、血液快速凝固,从而形成一个物理屏障,阻止血液继续流出。
只要运用得当,这种方式完全可以用来止血,就像胃肠镜手术当中,医生就常常通过电烙铁进行热凝止血一样。
不过说到底,我自己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对这种止血方式是否能成功,也没有多少底气。
况且现在的条件太过原始,又不像医院里面可以保证无菌,直接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止血本身也是一种赌博。
烧伤和感染,也有可能在之后夺走这个士兵的生命。
不过话说回来,那种狗屁东西现在也没时间考虑了,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在确认伤口被高温凝固得差不多后,我将手放在了那名士兵的鼻子下面,确认还有气之后,抹了把汗,松了口气道:
“成功了!”
很快,这名受伤的士兵被艾伦背到了随行的一辆货运马车上,另一具尸体则放在另一辆上。
随后,艾伦真诚地对我道了歉,表示刚才的举动只是出于本能,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居然真的有办法能挽救这个士兵的生命。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城里的女人,连女仆都这么有见识呢!”
他这样评价着我,言语中似乎也没有之前的冷漠了。
花费一些时间打理好战斗的地方后,我们这一行人又再度动身前往聆风镇了。
不过这一次我们的速度放慢了很多,加大了探查的力度,以免再度像之前一样遭受突然的袭击。
我还是和罗德处在一个车厢里,这一方面是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女仆,另一方面也是我自己觉得还是待在他的身边最为安全。
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一回在马车上的时候,罗德居然主动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但变得出奇的沉默,连目光也不怎么在我身上停留了。
难道发疯是有用的?真把他唬住了?
我暗自琢磨着,感觉这真是太他妈诡异了。
按道理,罗德身为领主,对于我这种下人的冒犯,应该感觉很生气才对。
他不报复、惩罚我,怎么反而显得礼貌了?
该不会这家伙只是个会虚张声势的胆小鬼,被骂了就不敢回击了吧?
当我有这种诡异的想法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可想了想,我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当时敌袭的时候,他可是第一时间将我护在身下了,如果是胆小鬼的话,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正当我陷入这样胡乱的思考之时,罗德突然主动对我开口了:
“对不起。”
“啊?”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居然主动反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罗德将目光郑重地放在我的身上,整理好自己的姿态,深吸一口,表情很真诚地对我说:
“我为我之前的话道歉。”
我的眼睛缓缓地睁大,呼吸都滞住,不真实的感觉让我感觉像在做梦。
不怪我,在寒风领的时候,阿克萨斯领主就没有给我好脸色过,而现在可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领主对我道歉啊!
“我反思了一下方才在马车上与你的对话,发现自己的话确实有些没轻没重。虽然我对你当时放弃选择「自由」的举动很生气,但是现在想想,擅自将自己代入其他人的角度,去设想所谓的「正确的选择」,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更何况,我对你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逆来顺受的哀美女仆」而已,我并不了解你,更不知道你的身体……遭遇了不幸。”
说到这里,罗德似乎都不太好意思看我,目光微微垂落,掩饰着自己的愧疚。
我被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心想原来这家伙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跟我道歉啊?
真是稀奇啊……
我就没见过这种把下人当人看的领主呢。
他奶奶的,我怎么心底里都对他产生好感了呢?
斯德哥尔摩了?
但不可否认,罗德的举动确实让我对他产生了「这个家伙似乎不坏」的印象,原本内心当中对他的抵触与恐惧都渐渐消散。
思考片刻后,我决定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没关系,主人,我已经不在意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不自在的,毕竟习惯了这个世界等级森严的观念后,这还是我第一次,以一个下人的身份这样对领主说话。
这个领主……
真够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