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雨般密布飞来的黑剑骨突在堕天使的炽烈镰尖停顿凝滞,随即粉碎消逝,连同从侧挥来的刃状剑尾一起。
那畜生在未知的力量下被碾坏了尾巴,痛苦地尖嚎咆哮,深暗鼻孔中黄绿色的毒液因为恐惧不受控制地外溢,狼狈地要背身逃开。
它看不懂那些灰烬与锁链意味着什么。
但野兽求生的本能却在警告它眼前的一切都极度危险!
这只被丢到城市里就会造成骚乱与灾难的第六序位超凡生物此刻慌不择路,掉头就狠狠地撞进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墙壁,却被泥岩地基拦住了前路。
它用骨突拼命地刨,然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当然找不到出口,因为这里是地下,无论怎么挖都只能看见又一层泥岩。
一只可悲的困兽而已。
芙妮丝如同受到神的指引那般,下意识地抬起手中枪口,转轮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翻滚上膛,她能感受到这颗藏在敲锤底下的金属小壳中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因为堕天使的刃锋也于同时高悬半空。
堪称神迹。
她从未想过权柄发动的时候排场会这么大,居然把萨麦尔本尊给摇到现场帮她挡刀,那还限制什么权柄等级,有什么攻击是祂老人家不能锤回去的?
血色字迹在法典卷页上排开。
【原初法典·愤怒之章】
【权柄·复仇吸收】
【等级1】
【状态:正在发动 已储存充能:0/1 充能准备时间:47:59:56】
【已吸收承受伤害:967/1000】
【伤害来源:黑剑地蜥——骨突反击】
【伤害来源:黑剑地蜥——刃尾斩击】
【提示:已接近吸收承受最大临界值,此次反击伤害预计将到达1934】
来自第六序位超凡生物两次极具破坏力的攻击加起来也没超过上限,愤怒权柄初始的威能就高得吓人,如果继续往上提升等级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恐怖。
“结束吧。”芙妮丝瞄准那蜥蜴的心肺。
她扣下扳机。
轻松,毫无阻力,甚至连后坐力都感受不到,那枚被赋予了巨大动能的子弹在火焰裹挟下丝滑地窜出枪膛枪口,笔直地朝着地蜥的下盘胸腹而去。
萨麦尔旋即挥刃。
蛰伏。
怒意增长。
复仇随之而至。
祂为沙利叶之镜像,暴戾狂怒的象征,镰锋所过处皆作尘土。
那枚子弹贴地疾驰掠去,仿佛真的有一道看不见的锋芒环绕其在周围,大理石砖被切出深深沟壑,整间地下室都在剧烈震颤。
风声被撕裂了。
嘈杂蜂鸣将耳蜗充斥。
须臾转瞬,灰烬与火焰划出一条泛着光霞的弧痕,将那蜥蜴比钢铁更加坚固的骨突与鳞甲洞穿,触及之处如雾般挥发湮灭,直至从这修长身躯间完整游过。
没有任何连带伤害,只是无情地毁灭途径上的一切。
甚至能通过那细小狭窄的孔状伤口看到后头的墙面,那里同样被穿出一条幽壑深孔,直到视野无法遍及的阴暗。
地蜥不再动弹,它的心脏与毒囊都被彻底地摧毁,腥臭的毒污混着黑红血液缓缓流进熊熊燃烧的鲸油中,黄绿色水汽飘弥。
芙妮丝故意往那个位置打的。
在抽出脊髓液之前,她还不能破坏这畜生的脊椎和大脑。
身体无比疲惫,好像灵魂被什么东西给吸出去一样,芙妮丝无法站稳脚跟,跌跪在深红火焰之中。
黑与红相间的炽热锁链快速地被收束进图腾中,堕天使巨大的身影也随之裂作锁链的一部分,流入然后消失不见。
黄金与钻石的法典猛然闭合,在火焰中焚作灰烬。
连同着身下的狮虎图腾,隐然飘散。
洁白小礼帽从头顶跌落。
落在流满血污的鲸油层间,缓缓漂浮,最终被火焰点燃,纱丝绽放出绚丽光芒,辉霞倒映在鲸油层表面。
沿肩垂泻的长发在火辉中被照亮,却不再是璀璨剔透的银白色。
妖艳魅惑却又好像带着丝丝腼腆。
浅粉色。
魔力匮乏的现象莫名地在这个时刻蔓延至全身,芙妮丝甚至觉得头颅两侧的犄角都缩小了一大截,或许那也只是过度疲劳带来的错觉。
获胜之后并非喜悦。
好累啊。
她从未感觉到像现在这样累,浑身血液骨髓都流淌干净一般,全然无力。
可芙妮丝还没忘记这里仍是血酒会的地盘,是某个不知名的家伙把她反锁在这里,逼迫她与黑剑地蜥打了一场,如果就这样睡着,一定会落入敌人之手。
她从火光中缓缓站起。
倒影里的女孩樱般粉色长发,她摇摇晃晃,强撑着走向那只黑色大蜥蜴的尸体。
像是在梦游,恍惚之间芙妮丝完成了剑锈分泌物的采集,也用特制的工具完整地抽出了脊髓液,她把那些瓶瓶罐罐通通塞入弹药袋中。
捡起刺剑与左轮,别入袜沿皮革鞘袋内。
裙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着,炎热刺激着神经,她索性撕开脱掉丢到火中,看着明亮光点溅跃而起,一种莫名的放松感。
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每一步都好像用尽最后的力气,芙妮丝鬼使神差地往着地下室的更深处走去。
那里先前被地蜥被遮挡住,但她能感觉到后面藏着东西。
推开虚掩的铁门,黑暗之后却是灯火通明。
蒸馏瓶烧蚀台回流管冷凝管,一张设备齐全的炼金长桌,旁边摆满了叠放的木条箱,箱子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叉,以及“低语”的卡巴拉教体文字写法。
她抬头。
四周巨大的书架构成墙壁,各色卷册典籍工整摆放其中,简直与谦卑院所建造位于教皇国首都瓦蒂卡的神圣大藏书馆一般壮观。
以及身边。
手术桌上血迹斑斑,小刀冷冰冰地摆在盘中,毒虫逃出瓶口蠕动爬行,致幻的蘑菇与草药色泽鲜艳鬼魅。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堪称豪华的医学炼金实验室。
最适合用于进行人体改造与魔药调配。
血淋淋的鲜活证据。
就在眼前。
如果能检举给约瑟夫先生与其他三大帮派,血酒会有可能将被永久驱逐出灰云堡的地界,他们是赖居城邦的吸血毒虫,蚕食着这座自由城市的生机与道德。
可她也没能注意到,身后缓缓流淌进来的鲸油还带着火焰,灼热的苗子蹦跳着,跳到地毯上,跳到卷册上。
一场可以预见到的人灾。
但是芙妮丝太累了。
她顾及不了。
疲乏袭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她失力跌趴在绒毯间,足底高跟玛丽珍鞋也滑落,掉入追赶上来的火焰里。
书卷堆摞间竟然是一面镜子,芙妮丝能透过镜子看见此刻自己的面庞,年幼稚嫩的浅粉发女孩,头上犄角不见踪影,全然不再像一只梦魔。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醒来时那对可憎的犄角定然还会在原地,无论多少次噩梦醒来后都是一样。
可如果她没有被切西娅带走的话。
可如果她出生后不是男孩的话。
或许就会是像这样一个可爱的纯真女孩。
意识朦胧间,芙妮丝从袖间袋中摸出那枚铭牌,铭牌背面刻着“塞拉·弗雷德”,是她过去曾为教会节制院服务献身过的证明,一种荣耀。
塞拉·弗雷德啊。
如果天生就是女孩的话,或许会被父母起名叫作塞莉什么的也说不准。
可父母名字叫什么来着?他们的面貌长相又如何来着?
曾经熟悉过。
芙妮丝已经忘记了。
在亲人之中,她仍能记起的名字似乎只剩下了一个。
“夏洛蒂……”
沙哑。
无力垂下,闭上双眼,视野趋于模糊与黑暗,发丝间一串无以依靠的银铃叮咚坠落。
随即,大火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