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伞下的二人都心照不宣地腾出了些许的空间，让又一次醉酒的白音玲避免被雨水淋湿。
此情此景，不久前还历历在目，同样的夜晚，同样的三人，同样喝醉酒的白妹妹。
只是今天多了些喧嚣的雨，少了些铭心的仇。
“苏公子，你这通袖麒麟袍都被打湿了，要不然公子还是把伞收回去些吧。”
“上官姑娘，你这大红的嫁衣也已不遑多让，还是姑娘往那边收收伞，别着凉了。”
雨声漫天，沿街的店铺都早已紧闭门窗，二人只能借着零星的灯笼烛光摸黑前行。
如果不再需要向苏铭复仇，那么自己的这一生又该如何去度过呢？
名为上官婉柔的女孩儿，已经随着那场大火逝去，留下的是被称作苏婉柔的空壳，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恰恰好能够用仇恨填满这具空壳，让她忘却记忆中的美好。
雨声不止，心烦不已。
“上官姑娘，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呢？”
“小女既然来到苏府，那自然愿为苏府出力，即使并没有嫁给公子，也不会影响小女的夙愿。”
即便如此，还是要杀了你。
苏铭笑容不减，只是觉得，头顶的这把竹伞，有些开始偏向自己了。
他当然听出了上官婉柔的弦外之音，两个人都是灵魂底色如此接近的纯良之人，就算此刻暂且放下仇恨，真的能像交心的朋友一样，同行一路，同撑一伞，也无法改变刻在骨子里的执着。
灭国之恨，岂会如此简单消融？
向来如此。
但是，现在的上官姑娘，却也终于露出了寻常女子般的神情，会笑，会哭，会闹，会发脾气，会有些拧巴。
这些人皆有之的情绪，比起戴着面具的虚伪笑容，更加令人心安。
因为，这才是真真正正活着的人。
“后几日上朝，圣上势必会降罪于苏家，若是有司直入府，上官姑娘切莫轻举妄动，让他查便是。”
“苏公子，可是，不管怎么说，苏家都没有过错吧？”
苏铭只是一笑，随后轻轻摇摇头。
上官婉柔虽曾贵为小公主，但后宫之事，并不同于朝堂之事，即便她年幼时，知晓父皇与朝中大臣观念不和，多有争吵，但绝大多时候，还是会由娘亲或宫女带着玩耍。
而苏铭作为少年时期便跟随苏满城出入庙堂的英武少年郎，外加被系统捶打磨炼后的心性，对于权力争斗一事，已是颇为熟悉。
“这点倒不劳烦上官姑娘操心了，姑娘若是不嫌弃，留在苏府后，苏某人可以把房间腾出来。”
虽然是名义上的妾，但苏铭并未有妻，若是过门，那上官婉柔在苏府自然无人敢有闲言碎语。
和苏铭同床共枕，也是情理之事。
但坏就坏在，他们并未拜堂。
“公子多礼了，在小女看来，原先的侧房已经足够安身……”
“公子，公子别走，公子，公子，公子……”
在苏铭背上的白音玲忽然动弹起来，口中连唤三声公子，让上官婉柔停下了原本想说的话语：
“白姑娘如此深爱苏公子，公子为何不娶白姑娘为妻？在苏大人看来，这也是件喜上加喜的乐事吧？”
“白姐姐出生干净，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单单是和我这等恶少混在一处，便招来他人诸多闲言碎语，若嫁我为妻，恐对她不利。”
这苏铭，倒也是实诚，上官婉柔来了兴致，调侃了句：
“那公子觉得，小女便不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了？”
听罢，苏铭垂下眉眼，与上官婉柔四目相对。
而后二人相视一笑。
苏铭当然知道上官婉柔的目的，并且自从那日去琉璃七宝阁后，她便再也没有任何要隐瞒自己目的的意思。
“小生说话不妥，还望上官姑娘见谅。”
油嘴滑舌。
上官婉柔忽的觉得自己心肠，像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软了般，现在这般情景，在外人看来应该算是打情骂俏了吧？
“只是，小生还未曾知晓上官姑娘真正的姓名，不知同经历生死之难后，姑娘能否如实告知？”
“上官……婉柔。”
不知道到底是继续隐瞒好，还是如实相告好的上官姑娘，索性就告诉了苏铭自己的全名。
最起码，在杀死仇人前，完完整整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好了。
“原来你真的是婉柔姑娘啊。”
苏铭的嘴角压不住的笑意，看起来相当高兴，却看得上官婉柔一点都不开心。
真是的，为什么那个能逼死自己父皇与娘亲，在长阳宫对待自己如蝼蚁的大关朝少年将军，会是这样一个傻子啊……
知道要杀死自己的仇家真名，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更何况，他又怎么确定自己告诉他的，就是真名呢？
“苏公子不怕小女再编造一个伪名？”
“不会呀，上官姑娘说什么，小生便信什么。”
那温温柔柔笑着的样子，简直就像在看自己真的未婚妻一样。
可是自己是来杀他的，这一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大雨冲刷着这片天地，让上官婉柔原本就不安分的心思更增添了几分烦躁。
如果不再需要向苏铭复仇，那么自己的这一生又该如何去度过呢？
真是心烦意乱，这个问题就像是魅影般缠绕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明明这是自己不可能会拥有的人生，但这杂念却总会伴随着苏铭温柔的笑容一同出现，并且就算再怎么静心，都挥之不去。
仿佛不知不觉间，就深深根植在了自己心中。
自己大概会放下手中所有的一切，不管不顾地浪迹天涯，去寻遍世间美景，去看父皇层给自己讲述过的千年雪山，去听娘亲曾给自己诉说过的山野鸟鸣。
迫于那些年战事紧急，上官婉柔一直生活在深宫之中，从来没有去看过外面真正美好的世界。
而等真正离开应天，去远方的时候，却没有童年时单纯的心境，满心都是想着，如何杀死苏铭，如何在黄泉之下，与父皇娘亲团圆。
“上官姑娘，苏府到了。回去换身衣裳，好好歇息吧。”
苏铭的伤手隐隐渗出点血迹，但即便如此，依然背着熟睡的白音玲。
“苏公子，忘了提醒，你还有伤在身，可要多加保养。”
有没有可能，自己真的有机会去过梦境中的生活？
上官婉柔敲了下自己额角，微微摇摇头，随便，便看到了此时已经围满苏府的官兵。
“苏公子，看来，留给我们独处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呢。”
不过，这种事自然也在苏铭的预料之中。
满座王宫大臣，险些就全员葬送在苏府。
于情于理，苏府都逃不了关系。
只是，就算那样又如何呢？
少年笑道：
“不急，上官姑娘，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