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席伊想告别女仆,推着维维恩进入大厅时,他微笑着回头,目光恍惚落在两层楼梯间。

那里有人默默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双手撑握着手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只是居高临下俯瞰,便给人极大的压力。

就像是小时候做坏事转头发现父亲就在身后那样,席伊呼吸一窒,随后他便坦然的放松,迎面走去。

他又没做坏事,心虚个什么劲?

中年人一头凌厉黑发,发稍微白,为成熟过头的威严平添一份沧桑,瘦小的身体下隐藏着结实壮硕的肌肉,将身外的礼服撑起,提醒着外人误要被表象所迷惑。

右手微抬,白色褶边袖口下,沉重的漆黑手杖平稳悬空,正对门口。

“小安,手杖给他,先别急着收起来。”

身边,女仆听从主人的命令,那根相同制式规格的手杖被双手奉上,等待席伊拿取。

“喂喂,老头,这可比不了仪仗剑,敲坏了怎么办?”

席伊刚刚握住手杖顶端,面前的压力陡增,他迅速向后踱步,躲过老父亲第一次见面的亲切问候。

这一棍子挨上不得肿一周,简直不打算留手啊,自己又是哪惹他不快了,话说,这真是亲爹么?

“坏了就换一个,又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大公无所谓的说,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席伊抬手招架,刻意引导着走入大厅的空旷地带,远离身边的维维恩与女仆。

很快,越发迅疾的攻势让他再没余力去思考其他,全神贯注于手上的交锋,面对这样的对手,一丝迟疑都会被抓住破绽,添上新伤。

漆黑的手杖交错,发出钢铁碰撞的嗡鸣,无形的冲击通过震动让席伊的手臂微微发麻,不由感叹起老头的身强力壮。

大厅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当苏珊娜女士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时,大公手中的手杖迅速改变为捯持,像是老人行走艰难,需要拐杖予以辅助。

而慢一拍的席伊没能收住,抡起黑色的金属棍,对着老人劈头砸下,在不明前因后果的人眼中,活脱脱一副大孝子的场面。

“卡洛斯,我就说你为什么要提着那破玩意上厕所,席伊回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面容姣好的妇人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一个蝴蝶发夹将海量的头发分层,做了个简单的装饰,让贵气的主体中增添了一份青春的活跃。

在高跟鞋哆哆的下楼声里,席伊收起手杖,背在背后,悄悄递给女仆小姐,卡洛斯有样学样,将凶器易手。

黑白装的女仆一手一只手杖,眼神茫然,很快,在大公隐蔽的手势下,她迅速离开,不用在夹在其中为难。

“只是检验一下这小子的基础有没有退步而已。”

“想要对决可以等明天或者这之后,在更专业的场地,而不是大厅这样狭小的地方,要是不小心伤到了怎么办。”

苏珊娜澄蓝的眼瞳瞪视着他,语气中带着不满的嗔怪,让大公无言,背着手看向远方的花盆摆件。

“不要逃避,卡洛斯,你还是小孩子么?”

“下次不会了。”卡洛斯叹息,承认错误。

“你还想有下次?!”

“……”

卡洛斯凝望着那双瞪大的杏眼,喉间滚动,想要反驳,又无奈沉默。

算了,自己先骗的她,就无怪乎她生气了。

“苏珊娜阿姨,近来还好么。”席伊适当的为老父亲解围,避免气氛太过僵硬。

虽说以两人模范夫妻的性格来说,很难有真正的不和就是。

“我很好啊,席伊,你怎么样,看起来又瘦了一点,有好好吃饭么?”

苏珊娜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席伊配合的低下头,任由她瞧个透彻。

“我也很好,苏珊娜阿姨。变瘦那是错觉,事实上我的体重还增加了,反而是你们一直待在边境,又变得有些憔悴了,多注意身体啊。”

“谢谢小席伊的关心咯。”苏珊娜微笑着揉乱他的头发。

“职责所在罢了,”卡洛斯冷漠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若是真关心父母就回军队里,更让人省心。”

“免了,人各有志,”席伊连忙拒绝,“再说陛下也不可能让我回去任职的。”

谁愿意往自家军队里扔一个不稳定的炸弹啊。

“他敢!以你的功勋要是有意向,我不信他不留你,如果不同意,这样的昏君不如早点下台。”

等,这是驻守边疆的大公该说的话么?他只是看上去有些不孝,父亲这直接就是不忠啊。

席伊莫名觉得脖子有些发凉,感觉有个明晃晃的断头闸刀高悬头顶,随时都会落下。

“别,我是不可能回去了,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如往常一样,他一提这个,老头的脸色就黑的跟煤炭一样,但没办法,宁可得罪老头子,也不能得罪陛下啊。

他倒是无所谓,连累苏珊娜女士怎么办。

“现在这样不也挺好么?”苏珊娜抿唇轻笑,“开个人偶店,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卡洛斯冷哼,“玩物丧志。”

“好了,好不容易见一次孩子,就别把军队里那套拿出来,像普通家庭一样聊聊天,谈谈心不好么?”

“话说,这个孩子是谁呢?从一开始我就有些在意…席伊你的孩子?”

苏珊娜蹲下身,与轮椅上的少女高度一致,好奇的打量着维维恩精致的面孔。

噗,咳咳。

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给自己呛死。

“怎么可能苏珊娜阿姨,她要是我的孩子,我得多早…这显然不太现实。”

“开个玩笑,”苏珊娜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那么她到底是?”

“我的妻子。”

酝酿许久的坦白终于说出口,席伊竟然有些紧张忐忑,他很好奇苏珊娜女士的反应,是欣慰释然,又或者失望斥责。

当他全神贯注等待回应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惊叫,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面临失聪。

在有些时候,真的听不见或许还更好。

“啊啊啊,我就离开一会儿,怎么都要见父母了,我还没准备好啊,席伊,席伊!我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可不可爱,妆没有花吧,衣服有没有乱…”

维维恩慌张的嘀咕着,虽然在席伊看来,这些忧虑根本就没有必要。

“停,你需要准备什么?又不能活动说话,我都帮你弄好了,安心。还有,别在我耳边大吼大叫,你要对自己嗓音的分贝有点数,当它全力发挥,丝毫不亚于声波武器了。”

“怎么能对女生这样毒舌呢?席伊,你要理解一个女孩第一次见对象父母时的激动心情,要知道,没有哪个媳妇不会在意公婆对自己的第一印象,除非她根本不喜欢这场婚姻。”

“例外,同你父母沟通时我从来没有过紧张,就像平常一样,理智对待就行。”席伊反驳道。

“这不一样啊,亲爱的。那还能称得上父母么,明明就是商人与顾客谈买卖。或许,我父亲对你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哦,陈年旧货还能卖出高价的冤大头。”

“我只是觉得你值这个价。”席伊认真的说。

这可真是…

虚无的呢喃若有若无,在一阵寂静中席伊似乎听见维维恩说了什么,又仿佛只是他遐想的幻觉。

“总之,拜托你啦,我可不想因为家庭原因和你分开,席伊,要负起责任哦。”

比起刚才,少女的声音少了些急切与慌乱,心情仿佛由阴转晴,带着丝丝窃喜般的高兴,恢复以往。

嗯,奇奇怪怪。

女生的心情还真是难以琢磨。

“苏珊娜女士尊重我的选择,她不会过多干涉我们的人生,放心吧,至于我父亲,他的意见不重要。”

当内部通话告一段落,苏珊娜紧盯着席伊的表情,试图从这孩子的神色中窥视出他的想法。

“妻子,不是女朋友么?”

她敏锐的抓住了称呼上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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