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片段有人忘记，有人印象深刻。
林离属于前者，所以他冥思苦想都得不到一个可能的结果。
这些年来，修行占据了他的大半人生，而后半人生，他都在为了不让故事倾向那个结局而努力。
就像是芦苇荡中飘零的白花。
谁人又记得清白芒属于哪一株？
久晌。
他直起身子，幽幽地呼了一口气，气旋飘旋成了雾气。
少年的动作让唐语嫣心头一惊，自己已经把能说的全都知无不言，如果还要更进一步，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谢谢。”
忽然传来的轻音让唐语嫣稍稍一怔，她抬起头来，眼睛忽闪忽闪，引着视线飘向林离。
诶？
谢什么？
唐语嫣的小脑袋瓜有些没想明白。
只是林离也没了追问与解释的意思。
两个人就在这月光照耀下的芦苇荡安静地坐了一段时间。
林离很自然地从一旁折下草茎放到嘴里咬着，百无聊赖般任着青绿上下飞舞。
而唐语嫣却低着头，绞着双手，眼神总是在飘向少年的刹那有些躲闪。
她记得林离不久前问过一句自己是不是唐门的人。
平静催生繁多心绪。
尤其对于唐语嫣来说，且在刚刚见证奇迹扭转之后，她对身边少年越发多了许多擅自的期待。
或许……
他能帮到我呢？
万里那儿的防护很快便给林离带回了反馈。
这位能在江南道呼风唤雨的大小姐所安排的后手已经赶到了。
于是少年吐掉嘴巴里的青草，一个翻身跳了起来。
“行了，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这里应该暂时不需要林离了。
所以少年站起身，准备正式离开江南，跟白兰雨她们会和。
这片水乡之地的故事，且留待……
"等等。"
冥思苦想了好久的唐语嫣终是扬声叫住了林离，她的声音有些沉闷。
少年蓦然回首，只见唐语嫣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热浪气息连同芦苇一并摇曳。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家大小姐那儿可有很厉害的人到了，就算没有我，夜游人也不敢再下手了。”
还以为唐语嫣是在担心小姐安慰的林离带起少女坐在泥泞中的身体，很平静地说着。
守卫万里的屏障现在已经消散，得着反馈的林离只一眼便知晓了赶来先锋小队的整体实力。
虽说江南远离仙道是非，但论及保驾护航的能力来说，这些个修仙之人还是第一选择。
“那群家伙虽然胆子大了点，但姑且还是没有疯的，孰轻孰重心里怎么都明白。”
“我……”
唐语嫣欲言又止。
这件事，无关于大小姐。
只是当她看见林离以一己之力逆转夜游人迅猛攻势时。
因为悬殊差距不得不搁置的仇恨，终是有了燃点的希望。
蓑衣荡漾。
芦苇荡的风中传来孤寂与苦涩的滋味。
曾在月光之下无比辉煌的唐门，现在却只留下了语嫣身上唯一的传承。
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元婴。
怎么可能一个人敌过手眼通天的夜游人。
有说法称这是大势所趋，是唐门的固步自封让它走上了灭亡的道路。
可唐语嫣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那个人明明狼子野心，亲手逼死了待唐语嫣如己出的师傅。
她却称他为师兄，整整八年……
由过往编织的委屈成了唐语嫣眼角泪珠。
只是这些记忆枷锁所带来的忐忑与犹豫却让她错过着一个又一个时机。
林离不觉着这里还需要他干什么，萍水相逢，能帮的，他都已经做到了。
所以，他转身要走。
可掌心内侧忽然传来一阵颤抖着的冰凉。
滴答。
几滴泪水浸在了少年手背。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低头看去。
唐语嫣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她低垂着头，垂丝将大部分脸庞拢在阴影之中，却唯独盖不住那淌下的晶莹。
少女呢喃着。
林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唐门和夜游人的恩恩怨怨，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这最后的唐门传人身上。
只是这个忙……
林离叹息一声。
唐门已经灭了很久了，重建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长明的责任在。
少年的反应在唐语嫣眼里，是意料之内，更在情理之中。
一个人，撼动一整个宗门，谈何容易？
“唐门没了……彻底没了。”
所以唐语嫣勉强地挤出一个苦笑。
殷红消散留下的苍白，让她的笑容这会儿比哭还难看：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欺师灭祖的家伙，坐在唐门遗骸之上……”
欺师灭祖。
四个字犹如一记空灵的嗡鸣，砸在林离心头。
如果是师尊的话……
一瞬的触电让林离想到了很多事。
此刻，唐语嫣已经松开了紧握住少年的手。
她擦着眼泪，只当刚刚的嗫嚅是自言自语。
“抱歉，让您见笑了，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吧。”
“谢谢您出手相救，大小姐那边，我会帮您跟她沟通的。”
待到双眼只剩下通红，她这才向林离微微施以万福，垂丧着脑袋，往万里那逐步退去。
林离看着唐语嫣逐渐消失在芦苇荡中的身影，默默记下了她孑然一身的孤寂。
久久沉默。
“也是苦命人啊。”
呼噜噜……
恍然间，一股热息扑面而来。
不知什么时候靠到这边来的白马正用脑袋轻轻剐蹭着少年脸颊。
刚刚那声音正是它的撒娇。
看着自己在江南道唯一的收获，林离无奈笑笑，伸手牵过缰绳，又顺带拍了拍白马的身子。
一人一马，沿着反方向缓步离开。
……
全副武装的骑兵就着三三两两成体系的道士时刻警戒着四周。
而万里身边，此刻正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家。
他全身黑，好似一道飘渺在万里身边的影子。
老人家一会儿把上少女脉搏，一会儿抚摸少女额头，生怕万里会出什么事一样。
“韩爷爷，我都说我没事了。”
对于这位老人，饶是在众人眼里无比严肃的大小姐这会儿也有些无可奈何。
“怎么没事啊，脉搏这么快，一定是被吓到了，他奶奶滴，你们这些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嘛？”
被称为韩爷爷的黑衣老道飞起就是一脚，给旁边穿盔甲的骑兵踢了个四脚朝天。
就这么看着老人家胡闹的万里扶额，喟然长叹。
要说被吓到。
万里还真不觉着刚刚那场刺杀有多可怕。
就算是没有林离的救场。
大小姐也有十足把握，夜游人无论如何都拿不下自己的脑袋。
在那一身华贵绸缎下的秘宝，威力惊人。
而且修为高深的韩爷爷一直都在影子里待命。
只要万里这边出了什么岔子，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为了这一次的长生天，万里做了充足的准备。
可千算万算。
她都没算到赶来救下自己的，居然会是他。
那紊乱的脉象，还有紧张跳动的心，也都是因为他。
林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