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博得苏满城和李相国的肯定，什么“妾身相思君知否”、“一身相思天可知”之类与前句毫无关联的阿谀奉承之词逐渐多了起来。
然而第一个吟诗作赋的是天才，从第二个往后边都是庸才，就算是苏满城这样完全不懂诗词歌赋的武将听着些腻味的情话也多少有些厌了，完全不及林琴儿清爽。
而苏铭更是陷入了往日的麻木和怀疑中，如果现在有功夫，他宁可跟着白姐姐乔装之后溜到集市中去看绝活手艺人胸口碎大石。
院落中的女子大多根据自己的学识给出自己的回答，在苏铭与苏满城的点头摇头间，改变了许多女子的去留。
坐满了闺中佳人的院落也逐渐变得空旷起来，那位主动向上官婉柔打招呼的姑娘也已经垂头丧气地领取了赏银离开了苏府。
临走前还看向自己，好像有要让自己加油的意思。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姑娘，在这世道还能这么见简单相信别人？
明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苏姑娘，你是否有答案了？”
苏铭看着这个站在阴影处许久的少女，颇觉奇怪，她主动上前改变了李相国抽签的主意，但却在诗词歌赋的领域没有主动表现自己。
要知道，吟诗作赋这种事情，越先提词的人可选择空间越大，而明明主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却默默退居幕后，始终不多言语。
这个女孩子究竟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睹物思人，这里是她最为熟悉的应天城，骑在父皇的背上，转着风车在皇城中乱转悠的日子就仿佛昨天。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所以说，她胸中氤氲着的愁绪，绝不是矫揉做作，而是痛彻心扉的亡国之恨。
忽然间，似乎有什么灵感穿过了少女的灵台。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距上官婉柔最近的苏铭顿时愣在了原地。
原本早已疲于应付谄媚之词的李相国此时也目光闪烁。
“老李，怎么了？这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嘶，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李相国稍微品味了一番，少女这副小小的身子里，仿佛装满了无尽的愁绪，他敢打赌，京城素以诗词闻名遐迩的才子，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这样完美契合苏铭“问君能有几多愁”的题干。
浑然天成……不，可以说是天作之合了。
苏铭一时间分不清，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才情接近那位南唐后主的才女，还是说，眼前这个叫苏婉柔的女子，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之人？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就是不知道姑娘为何会有这样的灵感？小生不才，但也敢断言，姑娘‘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作词，可堪称千古名句。您说对吧，李大人？”
李相国颔首默认。
上官婉柔静静看着眼前的男子，就算心中有无数波澜的感情，此时此刻，都藏在了内心的最终深处。
十七八岁的年纪，就有了宦海沉浮几十载的城府。
“回苏公子的话，小女也不知道为何会想到用春水比喻愁绪，只是觉得，文字这种东西，最玄妙的地方，就在于言有尽而意无穷。”
此刻，她就站在仇人的身前，用和三年前完全不同的身份与她对话。
上官婉柔没有带刀，也还没有做好十全的准备，因为她从来没有料想过会这么简单靠近了苏铭。
如果从这个角度掏出匕首，直直刺去，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且不说苏铭的武艺究竟如何，就算真的把匕首送进他的胸膛，凭着苏家的实力，把他救活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不过是自己身首异处，徒留仇人苟活一命的结局。
那样子的结局，一点都不好。
她要看着苏铭亲自死在自己的面前，她要将苏铭千刀万剐，她要看苏铭欲生不能，求死不成的痛苦模样，才能解她心中的仇恨。
“苏姑娘？你有在听吗？”
想的过于入神，以至于让她在苏铭钱走了神？
上官婉柔掩面笑笑：
“抱歉，见到苏公子，实在是难掩心中的欢喜，有些走神。苏公子果然如传言中的俊俏，一定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句句违心，但是说出来，却是那么顺畅。
这便是流浪三年的成果，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逐渐学会用第二幅面容示人。
“苏姑娘，你……真的是大关王朝的人吗？”
苏铭靠近了上官婉柔，耳语道。
毕竟，能够对出“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女孩儿，可不见得是什么平凡之辈。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也是穿越者？
但却并不是那么像，因为苏姑娘对完全没有对出来之后，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触动。
有点奇怪。
“公子，小女当然是大关王朝的子民。”
上官婉柔用最平凡的语气说了谎。
最可怕的谎言，在于连撒谎的人都信以为真。
她是大关王朝如今的子民，但她更是大景王朝最后的血脉。
苏铭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
那倒是无所谓，重回应天城之前，她早就做好了一切的设想，她会用自己的行动，一步一步打消他的顾虑，让他相信自己，让上官婉柔成为他最为信赖的伙伴，最为珍视的人。
然后再残忍地将他的所有幸福剥离出去，让他体会一下自己曾经的悲痛。
毕竟这才是复仇啊。
“这样啊……”
苏铭的表情显得有些遗憾。
遗憾？
为什么会是遗憾？
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好本事的上官婉柔觉得，现在的苏铭应该是松了一口气，或者是，沾沾自喜才对。
为什么隐约间有种，他很失望的感觉？
“那苏姑娘还请回侧房歇息，今日有些疲惫，不知姑娘明日可否有空来厅堂一叙？”
“全听苏公子差遣。”
苏铭确实是累了，如果不是最后上官婉柔这一句期望之中，意料之外的回答，那今天恐怕真的会一无所获，白白花时间陪着老爹折腾。
苏婉柔。
婉柔姑娘。
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