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把已经跨进马车的腿又收了回来。
仆人会用这个名字叫我，一定是老首相的授意。而老首相之所以会用这个名字称呼我，不用想，一定是为了那件事了。
我叫车夫看好小洋，便跟着仆人，回到了这国宾馆。老首相在另一个房间等我。我二话不说，找到房间号，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和老首相独处。
在此之前，我见过他许多次，我见过作为行政领袖威严赫赫的他，我也见过作为臣子不卑不亢但终究是低人一等的他，我还见过在老相识艾朵儿市长面前局促不安的他，但今天的他，我是第一次见。
今天的塞巴斯蒂安，是一位老人。
或者说，一位父亲。
一位失去女儿的父亲。
“看来你知道我找你的目的，那就坐下吧，蒂莉娅小姐。”
不愧是老辣的政治家，只需要看我的神态就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找我的原因，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是很舒服的，我也就毫不客气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坐下以后，我一言不发，静候这位老首相出招。
其实，我们本就是对手，从一开始就是对手。
我正是抓走荷莉以后害怕人类的行动才到这里来的啊。
而塞巴斯蒂安作为荷莉的父亲，圣天使王国的首相，正是我第一个也是最防范的敌人。
只是没想到局势竟然会这样发展。
我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得对我卑躬屈膝的公主，以及作为同僚与他共事的财政大臣秘书。
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真是不知不觉，预先想的话，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我们的单独对话会是这样进行的。
但这一天早就该来了——不是吗？
老首相比我更沉不住气——这是当然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率先开口问我：
“有关我女儿荷莉的情况，蒂莉娅小姐，你究竟知道多少？”
“首先大人真是好爱女儿啊，直到今天才来问我这个问题吗？”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被魔女抓走，怎么想也……唉。嗯？蒂莉娅小姐，你好像话里有话，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奇怪您为什么过了这么长的世界才来关心您的女儿而已。您应该知道的，我不过是半路遇到了林克他们而已，关于您女儿的事我一无所知。”
“果然还是这样么……唉！”老首相连连叹气。
他用粗糙的手颤巍巍地擦了擦眼睛，然后说：“自从荷莉被魔女抓走之后，我多次想利用我的权利调动军队，不顾一切地杀入魔女之地，我情愿身先士卒，把我自己的命都丢在魔女之地。如果我不是一个王国的首相，而仅仅是一个父亲，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可是……圣天使王国如今支付不起一次战争的花费，也没办法承受失去一位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十年的老首相……”
我不解地道：“圣天使王国现在真的这么糟糕吗？我就在格蒂希娅殿下身边工作，没有感觉啊。”
“……”老首相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啊，抱歉，我失言了，就当这都是一个老头的疯话吧。”
“所以，首相大人找我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我一直在逃避，我害怕在你这里得到荷莉已经死去的确切消息，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了，我想她也不可能生还……所以我就是想断个念想，问一问你，究竟知不知道关于我女儿更多的事。唉……我可怜的女儿，我的荷莉啊……”
看着老首相痛苦的样子，我实在不好受。
我还在想着对手之类的。
可是他现在只是一位父亲啊，如何与魔女对决，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他只是想得到一些关于女儿的更多的情报而已。而且，对他来说，我并不是魔女，我只是一个来路不明，但是已经被调查出的确只是半路闯入荷莉事件的无关人员而已。
这根本就不存在对手关系。
我关于这场对话预想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甚至还想过老首相是不是发现了我魔女的身份呢，但通过在圣天使王国待了这么久的经历来看，人类的确没有什么厉害的，就连那个算计过我的林克，实际上也是完全判错了形式，我还担心别人看破我的身份，真的有些杞人忧天了，明明他们连魔女的存在都已经不再相信。
但是，这对话对于我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首相大人，有些事情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为什么王国支撑不起战争，还有，您说您十分重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是圣天使王国的人，但是现在我是格蒂希娅殿下的秘书，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弄清楚圣天使王国的情况，并且努力改变它的问题。在我看来，圣天使王国明明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老首相渐渐收起了悲伤，但是他用一种更大的哀伤慢悠悠地对我说：“非常感谢你，蒂莉娅小姐，但是有些事情，就算是我，也根本连看它一眼都不可能，想要解决它，就是更不可能的事了。有些东西，还是让它在阴影中慢慢酝酿就好。就好像死亡，也许死亡不只是生命的结束，而是一直作为每一个活人背后的阴影伴随着他，只是最后才在某一个时刻猛扑过来。与其回过头去面对死亡带来的苦痛，不如装作它不在那里，安度一生比较好。”
“可是……至少每一个人都知道死亡，但我现在……连圣天使王国到底哪里有问题都不知道。难道以我现在的地位都还没有触及到这个国家的黑暗吗？”
“远远不够，还远远不够。”老首相摇了摇头，“不过，你倒是和她们见过一面。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提示了，再多的我就不能说了。好了，现在我确定关于我女儿的线索已经断掉了，我也死心了，就这样吧，蒂莉娅小姐，慢走，我这把老骨头就不送了。”
你的女儿明明还活着啊……
我明明很想告诉老首相荷莉还活着的事情，但是，这样做的话，完全是节外生枝。
如果哪天荷莉回心转意的话，直接让她回来就是了，这比现在多嘴好得多。
至此，由荷莉引发的故事，算是彻底摆脱了它的缘起，再和荷莉没有任何关系。
而直到与大家一同死去的那天，老首相也再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