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习习,何胜秋凉。

青霄雁荡,碧空悠扬。

木屐踏在石板上的清脆声音缓缓敲在叫卖声的断续处,夹杂在热闹市景里已听不出空远,又很奇怪的似可涤荡心灵。

没什么规划的房屋错落,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冒出一幢意想不到的高楼,不然就是屋舍来。卖货郎推着车,沿着毫无规律的街道高声叫卖,熟门熟路,似他脑海里早有一幅全景图像,绝不会迷失在能称壮阔的繁华里。

车水马龙此刻四个字似有了实解。水无常形,本就是不受约束的。唯一没描绘得更加详尽的,只有摩肩接踵走在路上的百种人生。

夏风拂过,撩拨起江面上炙热的空气,水波粼粼潋滟,光纱伴风起伏,他们却都埋头专注在自己的忙碌里,浑若未见。

一道拱桥如弯月横架天街,相接两岸画檐。宽袍青衫,背着的手上倒持书卷的书生拾阶而上。迎面一个肩挑扁担的老汉大步流星走来,差点撞在一起。

驴车伴着‘驾驾’声响滚滚前行,车夫一鞭不放,驴子在人群中稳如识途,牵起他嘴角的得意。

江边浣洗衣物的姑娘露出白生生的手臂,相互泼水打闹,甜笑沁人。想听请她们在说些什么,却又不自觉被大槐树下三四名坐在马扎上的老妇人的闲谈吸引。

渔舟向晚,来往穿梭。

繁忙和闲暇没打招呼地融在一起,每一个烟火人间里走出的来客都是注脚。

他们就在这里。

无须辩驳地迸发着勃勃生机。

一幅人间百景图。

在习以为常的人看来,这样的景致或是没什么特别的。

看在从未见过的人眼里,却会使心灵上有种澄澈的升华。

“这简直就像是……”

偃狐轻声感叹。

“……在佛寺里搞芭比Q,嗯,对,就是这种感觉。又安静又热闹的。”

但也不是对每一个都管用的,尤其对文化有限的人。

金城之繁华对得起这以美为尚的城名,坊市的热闹在列国之内也是出名的。

珑江如一条飘摆玉带横贯金城,因盛夏时阳光铺满江面的场景有如金纱细拢,故以金城为名。后人建了二十四座拱桥横跨江上,连接珑江两岸,蔚为金城风物。

偃狐现在所在的便是锦风桥,尤是繁华。

数月的幽闭,所有旧日曾经忽然离开自己的震惊,无人可以交流沟通的憋闷,全都紧紧压在心头。

之后获得了偃二的记忆,知道自己处于随时可能被狗比兄长回头击杀的状况,还前有狗兄,后有玄廷。玄廷使者如今就住在府上,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对付他。

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对练武修仙都毫无心得,也对这种生死两难的境地没有任何经验。

苦逼到了尽头的他,做出的第一个选择是——逛街。

偃二公子出行的排场不小,灵映雪给他换上了新衣裳,又盘起了时人的发髻,戴上不张扬却觉昂贵的银丝冠,中镶一枚玄色宝玉。

本来还算配合的偃狐,走到锦风桥前,痴痴地怔住了。

怔了好久好久。

灵映雪忍不住悄悄侧起俏脸打量,却见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呆滞的神色之中似有酸楚,又有无法解释的愤怒与痛苦。

他就那样站着。

站了也好久好久。

“真烦啊。”

灵映雪不知公子爷何意,却见偃狐忽然伸手去解头上的束发,似乎不记得怎么解,纠缠不清的时候直接硬扯了开去。镶玉的银冠被他一把扯散,深浓的黑发在风中飘散,少年却觉解脱。

他有一瞬惊讶于手劲变得这么大了,之后懒得去想了。

来到这里之后,有多少因由是他想不明白的?何必多花心思。

他回不去了。

彻底回不去了。

这幅图画就是明证。

他真的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是他的朋友,亲人。

所以他才要出门,他要来这里看看。

偃二的记忆再怎样鲜活也好,见过的风景,走过的路,认识的人,读过的书,包括承载这一切的心魂,那都不是他的。

他的路,只有自己能走。

靠自己的双脚去走。

或是天地一蜉蝣。

或是杂石涧中苔。

他是仙佛眼中的蝼蚁,刀客剑士随手收割的杂草,大人物一言能碾落决死的微尘烂泥。

但他不会连活下去的勇气,也要借来才有。

前世也是,此世也是。

偃狐弱小,但不卑微。

他是芸芸众生的一缕。

平凡,无华,活得认真。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过自己。

他自己就是自己人生的全部。

偃狐深深吸了一口气,高高举起双手,气吞山河,大喝一声:“艹!!!!!”

这一大声不但吸引了桥上桥下的人对他行注目礼,还把身边挑担的汉子吓得脚底一滑,差点闪了腰。

“你艹个屁!俺艹你!!”

偃狐先是一怔,尔后听得哈哈大笑,马上就赔礼道歉,做得闪电丝滑,半点没架子。

身旁的少女吓了一跳,不知公子做什么了。

从他扯落银冠的时候开始,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其实跟公子爷并不熟悉,毕竟她好几年都没跟公子爷说过什么话,只是记得当年收留她姐弟的那份感激。因为大多数时候,公子爷都很忙。

可即便不多说话,她依旧没有如现在这样,觉得眼前的公子很陌生。

印象里那个永远都谦和有礼的少年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偃二公子温润如玉,即便在工坊之中走出来,身上布满油污木屑,也像是整个人在发光。

现在的公子却是、却是……人样反正勉强有。

倏忽间,刚才偃狐那痛苦的眼神泛上心湖。

公子……是在为什么事为难呢?

偃狐大吼一声之后,觉得全身都舒畅多了,心情大好。

他知道,这次走出那间囚室。

他永远不要回去了。

既然来了这个世界,就要活得像个人。

他转过头来,眼神正好对上刚好也在打量他的灵映雪,看得后者匆匆避开。

少年却没躲避,目光灼灼地看着灵映雪。

“灵儿,回答我。”

灵映雪唯有应道:“是。”

偃狐目光深沉,看着少女那最吸引人的地方,低声道。

“你有多大?”

灵映雪怔了征,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回自己高耸的衣襟,继而面上一红,咬紧了嘴唇。

哎哟沃日!

眼睛看错地方了!

在后世的无数个关于偃公子的传说里面,这一天都是载入史册的。

随着锦风桥上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这一日,也正式成为了偃二公子脱离人籍的第一天。

“慢动手!!”

我是说你年龄有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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