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呢。
一半焦土一半安然的村庄，形成了相当强烈的视觉反差——木制的缠青篱笆和烧焦的红黑废墟，就这样形成诡异的共存姿态。
人们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阴影不止留存于眼睑下方的黑痕，而是充满着各处各地。
千绘理一边避让开人群，一边观察着村庄的现状。
看起来，大家都已经明白自己要死掉了呢。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心情沉重。即便只是一些数据，但如果身临其境的话，还是能感受到那股浓重的悲哀。
逐渐靠近到了村子中心的诊所，里面似乎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不少人——很多发出呻吟的居民缠绕着绷带，甚至只能躺在诊所的外面。
也有不少已经静悄悄地死在了原地的尸体，看上去都带着痛苦的神色，失去了气息。
闹哄哄的，但并非有活力的声音，而是某种正在失去活力的声音，夹杂着一股难言的熏臭味。
千绘理看向了诊所的内部，里面是乱成一团的忙碌景象——零星穿着白衣服的人如同陀螺般，在伤患之间不断来回奔波和工作着，到处都是求救的声音。
烧焦的皮肤，裸露的伤口，脏兮兮的脸和头发，尖声哭喊的小孩。
这些都是站在村庄外面所感受不到的。从外人看来，这座村庄只是在平静地接受死亡而已。只有进入其中，才会发现里面也同样灼热和疼痛，像是揭开了痂的烂肉。
千绘理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感到恶心吗？抑或是感到恐惧？都不是，她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而已。
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或许有些小看战争所带来的痛苦了——直到看见这些景象之前，千绘理都以为自己能够轻松坦然地面对死亡。
惨叫也好，新鲜的尸体也好，还能呼吸的腐烂物也好，刺鼻的汗水味和尸臭混合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嗅觉、视觉、听觉。庞大的信息让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仿佛不是游戏，而是现实。
但自己并不是能够救治他们的圣女。
自己并没有任何关于治疗和急救的知识，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有简单的治愈技能——在游戏初期，一个人探索和战斗时为了续航所学的技能。
【镇痛·初级】以及【治愈·初级】。
因为没有走辅助术士的要求，所以连后续升级也没有进行——到现在为止也只有最简陋的效果。
但或许是因为白色的衣服在晴朗的天气下格外显眼。一个躺在地上喘息的伤患，缓缓地转过头来，仿佛看着幻觉般看着千绘理——在短暂的迟疑后，他一边伸出手，一边用嘴巴吃力地呼吸起来。
他紧紧盯着千绘理。
他们紧紧盯着千绘理。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他们都缓缓地瞪着无神的眼睛，以为等来了救治。他们或许知道离死不远了，但还是下意识渴望活着。
千绘理庆幸脸上的口罩能遮掩自己的茫然，不至于让动摇显得太过于明显。
*
*
“那是……天使吗？”
“陌然！！快把镊子递过来！！别发呆！！”
“啊啊……是的！抱歉！”
小姑娘惊了一下，慌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将一旁架子上的手术镊子递给了床铺对面的中年女性——她一边用棉签与药物润湿着床铺上病人的伤口，一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刺穿其肺部的木屑。
病人发出如同野兽般的惨叫，却因为过于疲惫而显得有些无力。
“纱布。等我缠好了就把他抬到外面。”
陌然将一旁的纱布递给了中年女人，看着她熟练且快速地帮伤患上药和包扎，愣愣地点了点头。
“让我，躺在里面……”
病床上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一边喘息，一边用微弱的声音恳求——中年女人闻言，用鼻子发出了闷哼，撇开了视线。
“……已经没有多余的床铺给你们躺着了，抬出去。”
后半句话是对着陌然说的。陌然点了点头，有些吃力地将不断低语着什么的男人推到了一旁的推车上，然后抓住握把，向着诊所外面推去。
家人还在的话，他们会被家人领回家照顾——如果已经没有家人了的话……
陌然抿了抿嘴唇。
现在在诊所外躺着的伤患，大多是失去了房子和家人的存在——尽管村子里会分配人手来为他们供给一日三餐，但是如果想要更进一步的护理，便是白日做梦了。
诊所里的医师只有三个人——其中之一便是刚刚成为学徒不久的陌然，或许还不能称之为医师——她们都已经三天以上没有合眼了。
另一位医师因为身体的缘故，现在正在短憩半个小时——陌然过一会儿还要去将她叫醒。
村子损毁的面积超过三分之一，姑且不论直接在侵略中死去的村民，光是受伤的就足够填满诊所以及周边地带。
大家想要投降，却被帝国的军队一个接一个地杀害。因为大家想要留下一些粮食……哪怕只够撑几周的量——但是被帝国军拒绝了。
于是便有了冲突与伤亡。
即便知道今天就是最后的日子，但是诊所的两位医师却像是根本不在意一般地，一直努力工作到了今天——
——“考虑死期不是我的工作……因为，我的工作被安排在死期之前啊。”
陌然脑海里浮现出刚才中年女性的脸，像是受到鼓舞般地又生出了些许力气。
将伤患推到诊所外的空地上，铺好了薄薄的被单，然后陌然便将他轻轻地放了下去——他的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不要丢下我”之类的话语，可是陌然没有办法为他做些什么。
“对不起……”
陌然像是想要逃离般地转头离开，脚步匆匆。
要赶快回去帮忙才行，没有东想西想的时间……正当陌然将有些纷乱的思绪刚刚压下时，一个明明没有任何特点的声音，却突兀地从嘈杂的环境中传入了她的耳朵。
“天使啊……”伴随着树叶和草茎的声音，一瞬间犹如梦呓。陌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显然并不是。
那是属于男性的沙哑声音——而紧接着，仿佛在应和那个声音一般，陆陆续续地又有很多的人开始重复起那三个字。
“天使啊……”
简直就像是某种神奇的膜拜。
陌然蓦地想起刚才在诊所里面向外的惊鸿一瞥，全身都像是被洗涤了一番般地颤抖起来。
“……”
她像是着魔了一般，向前迈出了一步，紧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全身都像是有寒流和热流交替着流过，心脏吵得烦人。
如果……如果真的有的话……
陌然从来不信什么神，也不信什么鬼——她出生在这样平凡而又安然的村庄里，从小听的是星星和杨柳的故事，期盼的是一个家庭和一张餐桌，等待的是一声呼唤和一个浅浅的墓碑。
但若是……若是真的有能够拯救这个村庄的存在的话……
像是觉得不够般，陌然张开嘴巴呼吸——拨开前方树木的枝叶，绿意盎然的遮掩下，她能看见一个浑身雪白的女性正站在病患之间，仿佛被拱簇的月亮一般耀眼。
宛如魔法般的光芒从她的掌心间落下，落在病患的身上，就像是灵丹妙药一般地让他们停止了呻吟，让他们能够从永无止境的折磨中获得片刻安宁。
这是……治愈的技能吗？
治愈系技能的持有者，一般都会在安全的神殿之中救治病患，即便有流落在外的治愈师，陌然也从未见他们对普通人施展过技能。
能否学习治愈系技能，这是一个人生来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而在少数拥有这个权力的人之中，选择成为治愈师的人又是极少。
对他们而言，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就像路边的石头一般——单调而没有价值。虽然从没有人说过这些话，但是陌然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这层含义。
所以，即便有技能这种便利的东西，大家还是只能依靠护士的能力来治疗，还是只能等待身体的自动康复。
眼前这样的一幕，宛如在梦中一般，让陌然不由得跪坐在了地上，流下了眼泪。
即便如此，就这样献上微薄而无用的信仰，似乎也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