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的钢铁城墙将两个世界分隔开来,一面是笼罩在阴霾之下的废土,而另一面则是重工业机械化的城市。
排列成整齐方队的士兵,手持m4n1卡宾枪,沿着既定的巡逻路线,维持城市内部的和平与稳定。
而在两侧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虚的普通人。他们有的裹着一张老旧的毯子,缩在角落里吃面包,有的站在阴翳下麻木的抽着烟,还有的坐在地上掩面哭泣。虽然形式各异,但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处于极端的悲伤中。
这是无法避免的情况。
虽然桃源一次性最多可以容纳五十五万人口,但无法在第一时间拯救全国各地的幸存者,有些人三天前或许有着幸福美满的四口或五口之间,可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是妻离子散或者孤身一人。
他们的亲人有的是在路上走散了,有的则是被丧尸感染了,还有的一开始就成为了感染者,没有任何痛苦的去了。
一个男人掐灭烟头,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弯腰捡起地上的啤酒瓶,气势汹汹的走向人群中的一个男人。
有人注意到了他,却并未阻拦,只是默默退后。
等男人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不太对劲的时候,扭头便看见一个酒瓶砸了过来,他顿时脑瓜子嗡嗡作响,趔趄着倒地。
当街行凶的男人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长得细白嫩肉,怎么看也不像是如此凶恶的人。但他举起酒瓶砸向男人的时候,面目狰狞,简直就像是有恶鬼要从他的体内挣脱。他揪住男人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咆哮道:“他妈的,你为什么要丢下我的母亲一个人跑!?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混蛋!”年轻人放倒中年人,骑在他身上,连续重拳打击,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不仅没让他感到害怕,反而还加剧了他的愤怒。
等到附近的巡逻士兵听到这里的动静时,中年人早已咽气,而绝望的年轻人则拾起一块酒瓶的玻璃碎片,扎向自己的喉咙,倒在血泊之中。
周围的人麻木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心中毫无波澜,吃面包的继续吃面包,发呆的继续发呆,抽烟喝酒的继续抽烟喝酒,仿佛无事发生。
小队长看清了众人麻木的面孔,却只能无奈的叹息,吩咐士兵将两具尸体抬走火化。
换做是平时,他会命人驱散围观群众,然后拉起警戒线,为之后的进一步调查做准备。然而今天,附近虽然也有人围着,可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自己就没有理由去驱散他们。
小队长无奈的仰天叹息,预感人类的未来愈发渺茫。
不过这时,他用眼角余光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立马振作起来,快步走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前。
“你好,刘复生同志。”小队长敬了个礼说道。
“你好,庄蒙舟同志。”刘复生点了点头。
三天前刘复生他们被张爱华带领的小队救走,送往最近的军事基地。在那里,刘复生得到了最好的治疗,但仍然有些许多伤痕需要时间来慢慢愈合。他的皮肤因大面积烧伤而坏死,医生为他剥离了部分皮肤,然后涂抹上特别的药膏,再缠上绷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具木乃伊。
另外,当时他在地面上翻滚的时候,膝盖被棱角尖锐的石子磕破,骨头也一并碎裂。医生为他做了一场手术,手术结束后,刘恨美告诉他,往后的几个月内他需要在轮椅上度过,即便之后双腿能够重新下地,也需要一段时间进行康复训练。
对于任何一名风华正盛的年轻人而言,身体的健康远远高于一切,而失去双腿则无异于是在剥夺他们的自由。
刘恨美当时早已做好安慰刘复生的准备,然而他只是扭头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很久以后,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就这样吧。”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逐客令,说完以后,刘复生直接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了。
刘恨美犹豫了一阵,无奈的起身离开了病房。
之后,刘复生跟随刘恨美来到了桃源基地,同行者还有邱子幽。刘复生身体有恙,需要一个人照顾,而刘恨美需要工作,所以邱子幽主动承担起了这一重任,毕竟刘复生会受伤,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这里发生了什么吗?”站在轮椅后的邱子幽疑惑的询问对方。
“嗯,有一个年轻人因为情绪失控,失手打死了他的父亲,然后原地自裁了。”
“真可怜。”刘复生盯着躺在血泊中的那两具尸体,喃喃自语,“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把现场收拾一下,然后让车队过来,把3区的幸存者统统转移到序列4号的桃源。”
“嗯,那你忙你的吧。”
“好的。”
庄蒙舟抱着枪转身返回岗位,邱子幽这时候有机会凑到刘复生耳边小声询问:“为什么要把他们转移走?”
“叔叔说高层从先知那里用物资兑换到了有关未来的情报,十几天后将会发生一场大战,届时会有很多无辜人死去,所以他建议趁着时间尚且充沛,尽可能的把基地里的幸存者转移到其他基地去。”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要留在这里?”
“这我不知道。”刘复生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的庄蒙舟站在装甲车顶上,手里拿着一个扩音器,朝着群众喊话。
“同志们,介于桃源基地基础设施尚未完善,以及物资短缺的缘故,请各位接下来有序排队,坐上大巴前往其他桃源避难。谢谢各位的配合。”
然而过去了很久,所有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甚至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大巴车早已在停靠在路边,负责开车的司机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庄蒙舟尝试多次。
无果。
不得不向上级请示。
片刻后,上级允许他向群众解释转移的真正目的。
于是,庄蒙舟重新调试扩音器,说:“同志们,据可靠情报,十几天后桃源将会遭受尸潮围攻,为了将损失最小化,国家最高领导阶层决定把你们转移到其他桃源避难,请配合一下。谢谢。”
然而群众依旧不为所动。
庄蒙舟不得不再次请示上级。
这一次他得到的指示是原地待命,等待援助到来。于是庄蒙舟暂时放下了扩音器,静静地站在车顶上,如同一尊静止的木雕。
刘复生和邱子幽站在附近目睹了一切,深切的体会到庄蒙舟的无奈。
这个时候,一只黑猫跳到刘复生的大腿上,压住自己的尾巴,蜷缩起来趴在他身上。
刘复生愣了片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却并没有尝试去驱赶它,相反,极为享受地抚摸起它的毛发,不过隔着一层绷带,很难准确的感受到什么就对了。
“奈亚!过来!”不远处传来了某人的呼唤声。
刘复生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戴着顶黑色礼帽,套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手上是一双黑色的丝绸手套,下身为黑色长裤,搭配一双油光闪亮的黑色皮鞋的年轻人,对方似乎十分钟情黑色,因为就连他养的猫也是黑色的。
黑猫慵懒地打了个哈切,从刘复生身上跳了下来,踩着优雅的猫步,走向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弯下腰,把它抱了起来,说:“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呢?现在的世道如此危险,随处可见吃人的怪物,你如果被吃了,留我一个要怎么活?”他看起来像是在斥责,可语气中却透露出深深的忧虑,很显然,这是一位十足的爱猫人士。
“谢谢你帮我看住它。”年轻人向坐在轮椅上的刘复生弯腰道谢。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是它自己跑过来跳到我腿上的。”刘复生解释道。
“那这证明它很喜欢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风见一喑。”
“刘复生。我后面的这位是邱子幽。”
“你好。”邱子幽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很高兴认识你们,不过这次我还有事,就不再多留了,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见面。再见。”
“再见。”刘复生挥手告别风见一喑。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刘复生喃喃自语:“也许这并非一次偶然的相遇。”
“你说什么?”邱子幽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
“没什么。”
过了几分钟,一辆满载乘客的大巴车从远处驶来,停靠在路边,车门缓缓打开,一个内穿白色衬衫,外穿黑色西装,胸前打着浅灰色蝴蝶领结,下身为黑色包臀裙搭配黑丝和高跟鞋的女教师走了下来。这样一套衣装如果穿在年轻貌美的女性身上,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但出现在皮肤褶皱的中年妇女身上就显得略显苍白。
她站在车头,看着一个个身穿白衣的男童女童蹦蹦跳跳的走了下来,指挥他们由矮到高依次排列,在马路中央组成整齐的六列纵队,前三排为女生,后三排则都是男生。
男孩子身穿白色短袖,脖子上系着一条红领巾,下面穿着一条白色短裤,脚上则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和短袜。女孩们的衣着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是短裤换成了白色短裙,而短袜换成了白丝。
老师走到队伍的最前面,一眼扫过所有的孩子,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就像是蒙特卡洛的阳光,温暖了那一颗颗的冰冷心……她微微点了点头,缓缓抬起了右手。
高处的广播响起了悠扬的音乐,熟悉的旋律让所有人心头为之一震。
女孩子们挺起胸膛,齐声歌唱:“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男孩们唱:“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女孩们又唱:“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男孩女孩们齐声歌唱:“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
美妙绝伦的天籁之音萦绕在耳畔,女孩们的声音清越婉转,男孩们的声音活力四射,虽然都各有千秋,但无一例外的体现出了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他们以稚嫩的童声歌唱《我和我的祖国》,脸上却浮现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活像是将要为某个伟大理想而献身的小英雄。刘复生看着这一幕,心中大为震撼,如果不是因为脸上缠着绷带,他的嘴巴会长得老大,也许生吞一个大西瓜都不是问题。
邱子幽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想要掏出手机,打开抖音记录下这一时刻,但他突然间想起,手机早已在逃亡的过程中遗失,于是只能强行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将眼前的画面记忆。
庄蒙舟同样内心震荡,实在没有想到,上级所谓的援助居然会是一群平均年龄不过五六岁的小孩们。他很想来上一根烟,平复一下心情,但当他穿上这身意义非凡的军装的时候,所有与私生活有关的东西都不会带在身上,哪怕是和妻子三年前在泰山拍摄的合照,也只能放在背包的夹层里,而不敢放在身上。
死气沉沉的人群忽然纷纷抬起了头,他们无神的双眼逐渐明亮了起来,像是有人在漆黑的深井中投入了一束火把。
他们冰封的内心被传荡在童声中的希望之火融化,他们纷纷起身彼此相望,手牵起手,随着音乐,左右摇摆,同时齐声合唱。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流,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
这是一场盛大的百人合唱,事先没有任何排练,甚至没有一个人是专业的歌手,其中的每一个人单拎出来都只能用呕哑嘲哳难为听来形容,可偏偏聚在一起,却让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类似的一幕发生在桃源的各处。
来自天涯海角的歌声汇集在一起,让希望的光辉得意照亮桃源的每一处角落,滋润着在风中摇曳的绿色曼陀罗花。
歌曲结束,本该是曲终人散的悲切场景,但所有人脸上都饱含着盈盈的笑意,完全不见一点哀伤。
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的登上大巴,就是平常最爱插队的那些人,此刻也规规矩矩的站队伍里,跟随队伍前进。
不久后,车门缓缓闭合,一辆辆大巴同时启动,发出高亢的引擎声,向着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