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所谓。”
洛白在书桌边按压了一下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奋笔疾书后的手掌酸痛不止。
“唔...”
隔着严实的玻璃窗,磅礴的雨声沉闷震撼,仿佛是愈演愈烈的鼓声激荡,被浸湿的墨绿叶丛在风里飘摇,依稀有着尘埃、落叶、以及碎屑把呼啸的风染出灰黑色。
透过灰色厚云,暗淡的天光仍能将简拟的侧脸映得分明,挽起的眉与嘟瘪的嘴显得她那容易洞见的神情那么不悦。
匆匆的雨来了好一阵了,从早上的淅沥小雨,午间的暂且天晴,到下午的倏忽暴雨。
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从齿缝间流露出决意。
“去!”
一个简短又果决的字眼好像将她的气力一刹那便榨干,目光转移到窗外末日般的景色,垮起个小脸,又回到了刚才暗恼的状态。
唔啊啊啊...明明昨天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邀请的......
虽然好乌龙的样子......
反正邀请成功了,就是天公不作美......
洛白将卷子折好,往书桌里最上层的缝隙间一塞,站起身对着她说。
“那走吧。”
教室里早早散尽了人,毕竟忙碌到麻木的日子里难得有一天不用上晚自习,连平时星期六总是会多留一段时间的许折枝也没了人影。
走出斑锈的门,清新醒脑的湿润空气被风卷送至面前,混杂着泥土的腥味与四季桂的淡香。
廊道的白色瓷砖上沾湿了水渍,黏着被雨点重重打掉几叶墨绿。
教室外墙的窗台一般被用来放伞,各色的折叠伞都会被挂在台边,沾了外墙一片湿润,现在仍有几把不知道谁的伞挂在上面。
“啧...”
抓起自己的伞,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手感传来,往下一摸,果然,伞架断了。
“靠。”
“诶...怎么了?”
“伞坏了。”
“好诶...”她下意识地意识到了什么,又反应回来,摆着手和头澄清,“不是不是不是......”
洛白斜视了她一眼,没个好气地开口。
“呃呃了...大概是早上风有点大吧,没注意伞坏了。”
假的,这种八成是有人专门把伞架折断了的,有点缺德啊......
他将坏掉的伞重新挂回窗台边,估计是用不了了,起码按照这个雨势是用不了的。
“那就只能麻烦一起用你的伞咯......”
“好诶!”
“唉......”
雨幕浓密。
铺得凹凸不平的旧水泥路边积了一滩水,染了灰尘的黑与油污的彩,被下一滴自由的雨溅起细微的水花,又盈满着沿水迹缓缓流淌。
伞顶传来砰砰的雨落冲打声,她的手臂借着自己的肩膀,撑着伞的手掌把伞柄捏得很紧,又微微颤抖着。
“要不我来撑伞?”
“不要不要,就我来好啦~”
“行吧。”
两人在橙黄的伞下凑得很近,她的身位稍稍侧后于自己,只需稍微一点点的回头,就能把她灿烂明亮的笑脸看得清晰。
自己确实很喜欢她这一点。
足够活泼,足够瑰丽,仿佛是小太阳,却是足够自私的小太阳,只会将自己的阳光洒向她所注视着眷念着的人。
“白...”
“怎么了?”
“你是不是其实不太高兴啊......”
“毕竟雨这么大,还叫你出来玩......”
“昨天还那么烦你......”
她咬着下唇的一边,语调很慢,像是在边开口边忏悔着什么。
哦,以及自己确实很不喜欢她这一点。
过于纤细,过于敏感,像是张单薄的玻璃纸,一触即破。总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想了又想,惴惴不安地后悔当时的冲动举措。
但怎么说呢,也确实是小女孩心思吧,合情合理吧。
“没有啊,其实我觉得挺浪漫的诶。”
“你想想啊,暴雨,两个人,一把伞,感觉就像是......”
洛白直视着前方的雨幕,没有回头看她,声音下沉到消失在雨声的嘈杂里。
可她在心里却默默回应了那个词,“情侣”......
燃起心里的火,羞涩的红攀上脸颊,仿佛心里的雷声代替了今日暴雨所缺失的滚滚雷声。
“对吧,很浪漫吧,能有这么一个人陪自己在雨里漫步。”
“嗯...确实诶......”
“那边奶茶店,请你哦~”
两人散漫得走着,轻轻趟过水滩,漫过雨声,在小伞下靠得亲昵。
她大概是彻底激活了自己的话匣子,絮絮叨叨地抱怨与吐槽在耳边飘过,当然自己也处理得很熟稔了。
洛白敷衍话术小课堂开课了。
当别人向你抱怨事情:赞同Ta,顺从Ta。
当别人向你询问Ta生活上的苦恼:装中立,永远记得不要真的表明自己的意见,人家把事情弄糟了指不定还要怪你。
当别人向你质问你是不是在敷衍Ta的时候,记得表现得比Ta还急,总之你要表现得问心无愧。
当然最重要的其实是敷衍里要装出你真的在认真听一样,记得没事“嗯”“对”“我也这么觉得”。
...
奶茶店面里照出橙黄色的明光,简拟正在和店员交谈着。
而自己转过身,出神地望向雨下的世界。
一个身影进入眼帘。
漆黑的伞面在灰暗的天空下似乎吞噬了光线,也遮蔽住了那女生的脸颊,只见得单薄的身躯与伞间偶然露出一瀑黑发,淡青织花的连衣裙及膝下,纤瘦白嫩的小腿下穿着一双宽大的黑色雨鞋。
好熟悉......
许折枝?
不对吧,没穿校服的,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太可能换吧?
而且换了衣服又在雨天跑出来干嘛呢?闲得是吧。
洛白讪讪地笑了一下,否定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刚才看什么呢?”
“...”洛白迟疑一会,想了想,还是打算随口敷衍过去,“没什么。”
她戳戳自己手臂,将其中一杯递给自己。
“喏,你的。”
“这雨天也喝冰的啊?”
“就喝就喝。”
“小心拉肚子。”
“就喝就喝。”
“唉......”
两人又撑起那把橙黄的伞,两个背影靠得好近,好像隔着数米的距离,跨过磅礴的雨声,也能听见他们亲昵的交谈。
转过身,
许折枝将白透到病态的小臂支起,朝着他们的方向将骨感的手掌撑开,仍由冰凉的雨点打在手心,
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