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生在地上，注定要永远留在地上的兔子先生。
我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
夜空。
月亮。
森林。
“……”
这是一幅十分唯美的图画。森林如此静谧，夜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但是月亮很圆很亮，它向着森林洒下月光，森林的中央有一片空地，月光的沐浴下，它仿佛一座祭祀用的圣坛。
在那圣坛之上，躺着一位少女，她的身材十分娇小，仿佛刚出生的小狮子也可以把她撕碎，她四肢张开躺在地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天空，好像等待着谁来宰割。
少女在这里躺了多久了呢？
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年。
别开玩笑了！
人怎么可能不吃不喝地躺十年。
……
但如果少女不是人呢？
瞧那晶莹洁白的肌肤，好像是被月亮渡过色似的。瞧那乌黑的长发，好像是被夜空亲自打理过的，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的星光点点。瞧那漆黑而又明亮的眼珠，如此纯洁，反射着美好的光泽，如今这个时代，人类世界怎么可能还有这样干净的眸子？
再看她的连衣裙，如此洁白，上面满是纯洁的荷叶边。明明紧挨着地上的泥巴，哪怕地是干的，一般情况下衣物也会沾上些脏东西，但是那洁白的连衣裙却一尘不染。而且这条裙子上看不到任何缝合的痕迹，这说明它一定不是用人间的布料和针线织成的，而是天上的织女用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布料，用不知道什么方法缔造而成。
少女很可能不是人。
但如果不是人的话，少女是什么？
“……”
少女看起来好像很想说话。
那就让她自己说吧。
少女躺在地上，看着遥远的夜空。她好像在看着什么，但是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她蠕动着嘴，她说自己来自月亮上。
她原本是月亮上的公主，因为触犯了天条，所以被天帝贬到了人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也许是一分钟前？也许是一天前？也许是十年前？
别开玩笑了！
如果是十年前，怎么可能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人发现少女呢？
那是因为这里人迹罕至吧。少女回答。这里是人间的某个森林的深处，就连樵夫也不敢深入到这里来，因为害怕迷路。所以少女就一直在这里躺着，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月亮上去呢？
不知道。少女说。
但是我总要回到月亮上去的，因为我来自那里。
诶……意思是天帝说过，等惩罚的时间过了，就会接你回天上么？
不，天帝什么没有说。
那你如何确定你一定会回到天上去呢？
因为我来自月亮，所以我一定会回到月亮上去的。
真奇怪啊。明明谁也没有告诉你，你却如此坚定。不像我们，如果我们不告诉同伴食物在哪里，那一定就会有同伴饿死的，因为这森林里食物如此稀缺。
但你不一样，你来自天上。你大概不需要进食吧，就连露水也不需要。所以哪怕一千年，一万年，你也可以待在这里，不用担心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什么是生命危险呢？”公主问。
兔子先生回答：“生命危险就是死。不过你一定不理解什么是死吧，你来自天上，你是不会死的，真好。”
“不会死，是一件很好的事吗？为什么？”
“因为如果可以不死的话，我就可以每天都看到自己的同伴，可以永远和大家一起欣赏森林美丽的景色。”
“但是你刚刚不是说这里食物匮乏吗？如果你们都不死的话，那食物不是会很快被吃完吗？”公主十分疑惑。
兔子先生的表情变得沮丧起来：“唔……是的呢。而且这里的风景也很单调，虽说有四季的交替，但是一年也只有四个季节啊，翻来覆去地看，早就看腻了。”
“可是你刚刚说森林的景色很美丽，而且你很喜欢。”
“是的，因为就在我以为生活一成不变的时候，你出现了！”兔子先生激动地看着公主，“我这才知道，原来只要怀抱着希望活下去，生活就会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喜！就像你——一位来自月亮的公主，多么奇妙啊。你让我相信，未来我一定还会遇到好多好多新鲜的事物，也许有一天，可怕的野狼背上也会长出好多胡萝卜，它们见到我们不会捕食我们，而是会俯下身子，任凭我们采摘它背上的胡萝卜。”
“会吗？根据我学习的知识，野狼就是野狼，背上永远不会长胡萝卜。”
公主的回答让兔子先生产生了好奇：“你来自天上，也知道地上的知识吗？”
“知道，会有学校教给我们知识，”公主说，“但是我上课总是开小差，月亮上看到的景色根本没有变化，老师说，那是因为月亮被地球潮汐锁定了，所以在月亮上永远只能看到地球的一面。那真的太枯燥了，我想……我想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然后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被天帝贬到了人间吗？”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公主拼命地摇头。
“不着急，慢慢地想，总会想起来的。你还记得什么呢？”
“我记得……”公主努力地回忆，“我只记得我要回到月亮上去。我来自月亮，那么我终究是要回到月亮上去的。”
天上，大大的月亮在俯瞰着人间。
兔子先生也跟着抬头看月亮。他想，公主说的是有道理的，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大了，大概就是来接公主回家的吧。
“天帝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接你回月亮上去呢？”
“没有，也许是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我是注定要回月亮上去的，就像你注定只能待在地面。”
“哦，我注定只能待在地面吗……”兔子先生感到了沮丧。他心想：她要回天上去，而我永远待在地面。也许她说的是对的，我永远都要待在地面，因为我是地上的兔子生的，我生来就是兔子，我不是老鹰，我不会飞，我是注定要在地上的。
但她来自天上。
那我无论如何都要把她送回到天上去。
“尊敬的公主，天帝真的没有说什么时候接你回去吗？”
“是的，我不知道，但我注定要回到月亮上去。”公主执拗地重复着。
“那也就是说，天帝也没有说你什么时候不能回天上去吧？”
“……”公主犹豫了，“什么意思？”
兔子先生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瞧，天帝他老人家只是把您赶了出来，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既没有说什么时候接你回去，也没有说在何时到何时的范围内你不准回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试着主动回去呢？说不定天帝他老人家只是在气头上把您赶了出来，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大人总是这样。而您主动回去，这对于天帝他老人家来说说不定是一个惊喜，一个大大的surprise，您不觉得吗？为什么您不试着自己寻找回去的方法呢？”
“我……”公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说：“你说得有道理，也许我应该自己找找回去的办法。”
“您能想通真的太好了，我扶您起来，尊敬的公主殿下。”
兔子先生好心地把从月亮来的公主扶了起来，这时公主才第一次看到兔子先生的模样，他好瘦，完全不成兔形。这片森林食物匮乏，公主想起了兔子先生的话。他真可怜，如果自己有把巧克力带来就好了，但自己口袋里空空，自己什么也没有带来。
兔子先生说：“接下来我们试着回到月亮上去。我不知道月亮有多高，也许我们可以爬到树上去试试。”
公主忍不住笑道：“笨蛋，就算是爬上最高的树，也是够不到月亮的。”
兔子先生好奇地说：“是吗？月亮有多高呢？”
公主仰起头：“月亮很高、很高，普通人如果不吃太上老君炼的丹药，就永远去不了天上。但是太上老君每年炼的丹药都有限，而且每次开炉丹药都会马上被住在兜率宫旁边的神仙们抢光。对于神仙来说，太上老君的丹药也是很好的补品。”
“丹药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去天上的唯一条件，对于神仙来说只是补品，但是神仙却把丹药抢光，一点都不给普通人留。神仙真坏。”
“是的，神仙很坏。”
兔子先生忽然僭越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尊敬的公主，你为什么还要回到天上去呢？为什么不在地上悠闲地居住下来呢？”
“因为我注定是要回到月亮上去的。”
好吧，兔子先生明白了，那么他还是要把公主送回到天上去。
可是，天真的好远。
他爬到树上都很困难，而公主说，天比那要远得多。
这可怎么办呢？要怎么才能到天上去？
对了，在兔子中，其实也有老师给兔子们上课，只是兔子先生很讨厌上课，他总是抬头看月亮，他发现森林的景色总是一成不变，但是月亮却每天都不一样。森林里只有四季四种变化，但是月亮却好像有无数种变化。
他喜欢月亮。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公主送回去。
他记得老师说过……
“尊敬的公主？您来自天上，知识如此渊博，我斗胆想问您一个问题。据说我们生活得地方是一个有些扁的球形，像个橘子，从天上来到地上，再从地上钻进地下，最后又会回到天上，是这样吗？”
“是的。”
“那我就有办法了！”兔子先生很兴奋地说道，“我是兔子，我没有可以飞上天空的翅膀，但是我会挖洞！我可以挖洞，既然地下的另一边也是天空，那么只要挖穿地球，我们就可以到天上去了！”
“不，这是不行的。”公主立刻表示否定。
“为什么不行呢！我不管！我要试一试。关于这件事您千万不要劝我！”兔子先生忽然很大声地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请您在旁边休息，我从现在开始挖洞，我总能挖到天上去的！”
公主笑笑。她知道，就算兔子先生真的挖穿了地球，也只能到地球的另一边去，而绝对不可能到达天上，因为地球有引力。
她没有可以回天上的路。
但是她知道，自己是注定要回到天上去的。
公主觉得兔子先生很可爱，她没有把兔子先生的话放在心上。兔子先生一心一意地在挖洞，她没有对象可以说话，于是她重新躺在了地上，然后沉沉地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年。
开什么玩笑！兔子的平均寿命是5到12年，如果过去了十年，兔子先生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呢？
“您醒了！我真高兴！”兔子先生跳起了兔子舞，说道，“我把地球挖穿了！现在您可以回到天上去了！”
“不，怎么可能？”公主难以置信地说。
按照她的知识，兔子根本就不可能挖穿地球。
但是兔子先生的脚边真的出现了一个洞，漆黑的洞。公主还是不敢相信，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洞口边，发现这个洞很深很深，好像真的已经挖穿了地球。她看到在洞的尽头有一个小亮点，那一定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看起来只是很小的一点。那个小亮点发出的光，真的很像月亮的光。
难道兔子先生真的成功了？！
她不知道该对兔子先生说什么，她之前还以为兔子先生绝对不可能做到，哦，自己的心多么狭隘啊，她甚至还想嘲笑兔子先生，这样的自己是多么的愚笨啊，她为自己的无礼对兔子先生道歉。
兔子先生由衷地说：“您对我道什么歉呢，尊敬的公主？是我应该抱歉这么晚才挖好这个洞才对。现在请您跳进洞里去吧，跳进兔子洞，down the rabbit hole，然后您就将回归月球。”
“是的，我终于可以回到月亮上去了。”公主动容地说。
她想，这个洞是兔子先生挖好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报答兔子先生才行。
但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带，自己无法给兔子先生任何东西。
于是她邀请兔子先生：“请和我一起跳进兔子洞吧，这是你应得的，你应该跟我一起到月亮上去。”
“是这样吗？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来自地上的兔子，我怎么可能可以去月亮上去呢？”兔子先生缩了缩身子。
“既然这里叫做兔子洞，那么兔子先生当然也可以进去。要不这样吧，你就当做不是去月亮上去，只是单纯地跳进兔子洞不就好了吗？”公主出了个主意。
“您……您说得对，我只是单纯跳进了兔子洞……”
兔子先生被说服了。
公主抱起了兔子先生。
为了不让兔子先生受到惊吓，公主说：
“一、二、三，跳！”
他们真的跳进了兔子洞。
兔子洞真的好深好深。由于洞口很小，月光照不进来，周围一片漆黑。
他们掉呀，掉呀，掉呀。真奇怪，自己真的在兔子洞里吗？
公主忽然有了这样的疑问。
自己也许不是在下坠。她想。说不定自己其实是在飞呢？
掉呀，掉呀，掉呀。真奇怪，自己真的在兔子洞里吗？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坠的？
她都已经快不记得了，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许是一分钟以前，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年，
也许是一百个世纪。
时间如此漫长。
掉呀，掉呀，掉呀。真奇怪，自己真的在兔子洞里吗？
会不会这里就是天上呀？
公主忽然有了这样古怪的念头。
说不定这里就是自己在天上的家，她想。
她甚至可以踏步……等等，周围好黑，哦，那一定是因为没开灯吧。
咔吧。灯亮了。
瞧，这里是餐厅。对嘛，自己果然是在家里。
餐厅里有一个餐桌，餐桌上有一个大大的蛋糕。
蛋糕！
公主欢喜地跑向了餐桌。真奇怪，怎么还没有到啊？公主心想，明明自己到餐桌只有两三步的距离而已。她继续跑，可是餐桌反而越来越远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终于发现了，不是餐桌变远了，是自己变小了。
现在，餐桌变得好高好高，她已经完全够不到桌面了。可是桌子上有好好吃的蛋糕……
对了，自己变小了。
那也就是说，原本几下就会吃完的蛋糕，现在可以吃好久好久！
没错！
于是公主干劲十足地努力地沿着桌腿向上爬。她爬呀爬呀，桌面还是离她好远好远，而且她感觉越来越累，身子越来越没有力气……
她忘记了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肚子好饿，已经没有力气再爬了。
所以她开始往下掉。
掉呀，掉呀，掉呀……
真奇怪，自己好像还在兔子洞里？
公主低头看去，看到了脚下的小光点已经变得很大，已经完全是一个光圈。而且自己还在不断地靠近。
她想起了一切，自己跳进了兔子洞，为了回到月亮上！
看样子，现在自己马上就要到了！
公主非常兴奋，她的身体离那个光圈越来越近，最后，她穿过了那个光圈。
……咦？
公主穿过了光圈。
穿过？
公主茫然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地。
月亮？
她原以为那个光圈就是月亮，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她没有回到月亮上，她在空中转过身，茫然地看着天空。天上的月亮正离她越来越远。
夜空。
月亮。
森林。
“……”
公主重重地摔在地上。
头……好晕……
她努力地想回想什么，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触犯了天条，被天帝贬到了人间……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十年前？一天前？
还是……
一分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