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加班的哪位同事颇为怨恨地瞅了他一眼,然后打卡下班去赶最后一趟末班车了。他二百多天来全公司最晚下班的记录就这样无情地被徐后先给打断了。
徐后先苦笑一声,全公司都知道这家伙加班成瘾,有时候宁愿上班时间段摸鱼,等大多数人都打卡下班后才开始对着笔记本一通噼里啪啦。别人问起来就是“哎,领导交派的任务太多了,根本忙不完”,语气中却满是自豪。然而他的“勤奋努力”却并没有获得回报,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升上去了,他还是那个晚上盯着电脑“噼里啪啦”的小虾米。大伙儿私底下都在笑他。
徐后先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只是有点可怜他。一位员工既无地位又无上升通道,对自身的价值产生了怀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虚耗人生的“加班时长”上,到最后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要加班,只是凭着惯性这样去做,催眠自我,抛弃个性。人的自我价值就是在这样的虚耗中被逐渐异化的。
他叹了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异化”的那个员工呢?要说他唯一比那位仁兄好的地方就在于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有一个虽已不完整却值得他守护的家庭吧。宛如一根救命绳索,不至于让他陷入自我怀疑与虚无的泥沼之中。
以前他是坚定的准点下班派,只要领导不是卡着下班时段来安排活,基本上都能在工作时间内完成。之后就是回家一心一意陪伴女儿,绝不会把工作上的事务带回家做。有一次徐汀兰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其实一直都是失业状态,因为从没见他工作过,把徐后先给逗笑了。
然而自从成为高茹茵的助理后,他就很少能准点下班了。
今天又是打电话给女儿,说要加班,叫她自己去楼下或是点外卖吃。徐后先心中满是愧疚,汀兰倒是很听话,一次也没让他操心过。
他揉了揉的太阳穴,继续“鏖战”眼前的报表了。这份报表是早上一来高茹茵就让做的,说是明天开会要用。结果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做。一整日的时间被各种繁杂的事务切得稀碎无比。
“徐后先,企业家商会需要我上台发言,你拟一份发言稿给我。”
“是,领导。”
“徐后先,总公司派给我们一个活动,你跟进一下。”
“收到,高总。”
“徐后先,下午有总部的领导过来参观,你订一下宾馆、酒店,安排一下接送。“
“没问题。”
“徐后先,员工反映东区饮水机味道很怪,你去看一下呢?”
“好……”
“徐后先,这盆栽太丑了,你把它搬出去吧。”
“嘿——咻——”
“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领导。”
“那就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嗯。”
“我中午小憩十分钟,不想被人打扰,你帮我看一下门。”
“……”
就在他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看着的时候,两个同事路过,一走到拐角处就听见笑声,其中一人小声道:“好像条看门犬。”
徐后先没有生气,反而也自嘲地笑了笑。
——难道不是吗?
他清楚同事们对他的看法,也能感受到那态度的变化。
毕竟是高总的人了,说什么做什么大家都要高看他一眼。以前跟他们要资料什么的都爱答不理,现在基本上不出十分钟就能提供,要是交晚了还自觉跟他道歉并解释缘由。反倒把徐后先弄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是自己把同事推入到什么尴尬的境地中去了。还记得有一次有位同事因为一个数字搞错了,特意跑到他跟前鞠躬道歉,那诚惶诚恐的模样还是徐后先人生中第一次见到。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也算体验到了一把狐假虎威。虽然他并不为此感到开心。
不过要说一点快乐事也没有那是不对的,至少看二把手吃瘪很爽。每次他出现在陆总跟前,陆总就会像看见一只苍蝇从一坨大便飞到他脸上一样难受,但下一秒就会变脸,强迫自己满脸堆笑、好声好气地跟他讲话,就仿佛他不但不能拍死这只苍蝇,还得把当亲生儿子供养起来。每次看他那副纠结的面孔徐后先心里就会乐不可支。
——是,我是苍蝇、是蝼蚁,但同时也是一只弄不死的小强。
有一次徐后先在上厕所,听到旁边两个坑位的员工在聊公司的八卦,以前这种八卦都是他八成也会参与进来,听着图一乐,但现在他是领导助理了,没有人会跟他讲这些了。而这次两人聊得便是高茹茵的事情。
从他们的闲聊中,徐后先知晓了高茹茵一直在在公司品牌部的担任总裁职位,某一天突然申请异动到这里,总部的人也大为吃惊。她父亲也没有反对,就这样过来了。
“前负责人的升迁说不定就是给这位大小姐腾位置呢。”
“这还是我见过的派头最大的‘关系户’了。”
“你说好好的总部不待,来我们这种小衙门干嘛。”
“鬼知道呢,也有人猜测她是过来锻炼一下的。”
“锻炼什么啊,我们这里做得再好那不成还能给她贴金?真是好日子不过非来这边体验生活。”
“哎,富二代就是这样,要么怎么说‘不怕富二代败家,就怕富二代创业’呢?”
“别到时候她把公司搞垮了,拍拍屁股走人,苦了我们这些底层员工。”
听到这里,徐后先真的很想出门反驳,高茹茵的能力他是知道的,从学生会那会儿就已经展现出来了。这些人仅凭着刻板印象在这边胡说八道,让他很生气。而且他也清楚高茹茵绝不是抱着玩票的心态来这里的,从到公司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很努力。
——就像当年她在学生会里一样。
——而当年的我,对她抱也是有如此偏见的……
徐后先忽然想起了当年高茹茵所处的困境。
——原来,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吗……
那两人的厕所上起来没完没了,充分享受着带薪上厕所的快感,嘴中的闲话也没听过。
“对了,说起来,徐后先这小子算是得道升天咯。”
“是啊,真羡慕。上次还看到有个同事再跟他鞠躬道歉,臭小子,当上总裁助理就人五人六的了。”
“你说高茹茵为何选他当助理啊?可怜他要被辞退了?那还真是圣女。”
“说不定是当小白脸?”
“噫,他这年龄,老腊肉还差不多。”
“高总就好这一口嘛,哈哈。”
之后二人就开始点评起高茹茵的容貌身材了。徐后先实在受不了,也不管他们,直接推门走了。
“我靠,刚刚有人在旁边……?”
“谁啊,一直没说话……”
基本上情况就是这样,公司的同事看他,既敬畏又蔑视。
——算了,随他们怎么想吧。
徐后先不是那特别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他很快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拿出下一叠厚厚的资料,对照着报表,翻到下一页。
“哗啦——”
学习部副部长徐后先翻到下一份候选人的资料,瞧见这位候选人所填的意向部门是学习部,心坎上立刻涌出一阵如温泉般的愉悦。
大一意愿加入学生部的新生正轮流上台,紧张地向各位部长们介绍着自己。
徐后先算了算,到目前为止申请加入学习部的快十个了,其中两个人还是文院稀缺物种——男生,这可是学习部自创立以来加入人数最多的一次,真不枉自己每天发传单,每晚在新生群里宣传。
新生自我介绍完后还会有他们意愿加入的部门部长来提问,也基本上是走个过场——能帮学生会干活的人当然是多多益善,只要不是说一些暴论肯定都能过。
徐后先因为太高兴了甚至都没怎么提问,基本上逮着一个候选人就夸,夸得他们都不好意思了。弄得高茹茵都忍不住提醒他了:“注意形象。”
“你谈恋爱了,这么高兴?”旁边的体育部部长悄悄问他。
这时,最后一位候选人上台,两人立刻互相认出了对方。
“啊,白溱溱。”
“学长!”学妹高兴地向他挥了挥手,他微笑着点头示意。
高茹茵道:“那么同学,请你介绍一下自己。”
她的自我介绍相当简短:“大家好,我叫白溱溱,来自社会学系。喜欢各类体育运动,喜欢遇见有趣的人和事。希望能够加入学习部,为人文院发光发热,谢谢大家。”虽然简短,但她阳光自信且如风铃般动听的声音却让在场的人如沐春风,明明是最后一个上台,台下的人都已经疲累的,听到她的话后都为之一振。
“那么,”高茹茵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边问道,“你为何选择加入学习部呢?”
“啊,因为是学长送我到的宿舍。”
立刻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没笑的人也基本上都在憋笑。之前一直在忍住不让自己得意忘形的徐后先此时反而有些尴尬。
——这说得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吧。
“嗯……那还有其他原因吗?”高茹茵继续问道
困惑于大家的反应,白溱溱的下一句话反而加深了大家的误会:
“还因为学长是个有趣的人。”
大家纷纷面带吃瓜的神色看向那位“有趣的人”,徐后先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还、还有!”学妹发现大家都不看她了,以为不要她了,匆忙补上一句:“我还和学长约定好明年一起去看樱花!”她都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干嘛。
台下的绝大多数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新女朋友?”体育部部长问道。
除了窘到不敢看周围的徐后先外,也就高茹茵难得保持了正经,虽然也是带着一脸笑意,换了个方式问道:“那你最想参加什么活动呢?”
“我想参加迎新,感觉会很有趣!”白溱溱不假思索回答道。
“嗯。”主席笑着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入部原因:想参加下一届迎新。”
之后主席就让新生们都回去了,等待结果通知。部长们被她留下交代了一下后续的工作,也让他们先走了。徐后先低着头,在众部长的调侃下走出了人文院楼。
高茹茵留了下来,她需要跟导员汇报这次招新结果。
“嗯,这次文化部招了三十多个呢,很不错。希望他们身上都能带点才艺,这样之后的迎新晚会和周年庆就不愁没有节目了。”张老师满意地说道。
“其他部门的招生情况也很不错,大家都很努力。”高茹茵补充道。
“让我看看,确实如此……”导员仔细检查着名单。
“嗯?学习部这次招了11个?这么多?往届他们都只能找到四五个的……”
“是的,徐副部功劳很大,基本上每次宣传他都没落下。”
张老师摸着光滑的下巴,思考着什么。
“我说,要不然把学习部的一部分干事分流给其他部门,如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