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我犹豫了。

他留下的实在太多,以至于,我想把它们全部丢掉,却下不了手。

思考了24秒后,我决定问问姐姐的意见。

“您拨打的用户当前未在服务区内,请稍后再拨。”

我忘记了,很多年前,她就去了“伊文”域。

距离大学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我决定去伊文找她。

布伦特大学在尤切域最偏远的城市,统一战争结束后,来到这里的伊文人比战前多。

去伊文工作、生活的尤切人也是。

我要前往的地方叫灰岭。

和平统一前,它在尤切语里被称作“格雷山丘”。

那里是否都是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历史课上,老师讲过这个地方。

统一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发生地,我的父亲也曾参与过。

他活着回来,否则,姐姐和我就不会出生了。

但我们后来还是都去了孤儿院。

先不说这个。

长途大巴很颠簸,坐得想吐,我晕车,一直都是。

到达灰岭时已是晚上,灰岭很冷,不过没有北域那么冷。

和伊文、尤切不同,“北域”被称作“域”,并不因为它曾是国家。

那里不存在国家,只有山,雪山。

灰岭的夜生活很丰富,比布伦特那边丰富得多。

布伦特是哪里,它是我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与伊文域交界。

布伦特大学有很多来自伊文的学生。

我就认识一个,她叫洛琳。

她说,我的名字,按她们那里的方言,应该叫“命云”。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比较习惯用世界语。

夜晚,一小部分店铺关门,大部分仍敞开着,其间还有几盏路灯。

灰岭,这是姐姐生活过的地方,当然,她现在也在这里生活,工作。

我突然想起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简单,单调。

姐姐现在也在福利院工作,领有关部门的补助,也就是工资。

我曾经问过她这么做的原因,她没说。

上大学后,她每月会定期寄来生活费,2000匹司,在同龄人里,已经算多的了。

而现在,我来这里找她。

末班车早就没有,于是,我决定先在旅馆住一晚。

领到钥匙,推开房门,放下包,然后,我发现了一部手机。

机身呈黑色,很新,很薄,但比我正在用的“诺亚”还要大上两圈。

有点像最近刚开始流行的“帕瓦”牌,听同学说,那种手机,不需要按键就能打电话。

但好像不是帕瓦,它的屏幕比手里的这部手机小得多。

那会是什么。

我没有立刻把它交到前台。

出于好奇,我开始轻微地摆弄手机。

就一小会儿,没事的,大概。

按下屏幕下方唯一的按钮后,它开机了。

我看到一个少女的半身照。

这是背景图片吗?

真好看,就像最近开始流行的动画片一样。

几秒过后,背景变成一团花色。

坏了?

我有点害怕,害怕当自己把它还回去后,失主会认为是我弄坏了他的手机。

我在电视上见过类似的新闻,新闻里那个人,用菜刀把手机劈成了两截。

这时,它响了。

“瑟符·索斯先生,下午好。”

我不叫什么瑟符,我姓狄斯汀,而且,现在也不是下午。

看起来,有人给这个手机打了电话,但我没看到接听键,背景图片仍是那位少女。

“您好,我不是手机的主人,他好像把手机落在旅馆里了。”

“您不是瑟符·索斯先生吗?”

“是的,我不是。”

“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为什么这么问,她觉得我是偷手机的窃贼?

我警惕道:“你误会了,我现在要把这部手机还回去,放在前台。”

声音让我看向手机屏幕。

里头依旧是那张少女的图片,白发,蓝瞳,和我姐姐一样。

这时,静止的图片动了两下,吓得我把手机丢在床上。

“您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您的。”

恐怖,图片居然活了。

绝对是灵异事件。

我想要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如风铃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初次见面,我叫零香,很高兴认识您。”

名字?

符合伊文人的取名规则,姓氏也是。

“您误会了,零香不是图片,也不是超自然现象,零香是手机的一部分。所以,您没必要害怕。”

“这是什么意思。”

“零香的制造者,发明了这部手机,用于承载。”

承载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人吗?”

松了口气,我靠在床沿,继续同躺在柔软卧铺上的她谈话。

“如您所见,我是这部手机的一部分,并不是人类。”

不是人,那它为什么会讲话。

不是人,也会有名字吗?

算了,名字这种东西,就连布伦特大学里的猫都有。

难道说,它是像宠物猫,宠物狗一样的存在。

我开始好奇。

“现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少女微微一笑。

“纽瓦·迪斯汀……我打算把它放到前台,这样更方便失主取回。”

“请不要那样做。”

“为什么。”

“我不想被其他人发现。”

“可这手机不是我的,我可不想还没见到姐姐,就去吃牢饭,就跟那个人一样……”

无意间,我竟把内心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先生,能不能把我举起来,眼睛正对屏幕。”

我照做了。

“您是学生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

“您有梦想吗?”

“有。”

“能和零香分享一下吗?”

“毕业,赚钱,娶妻生子。”

它沉默了,时间大约是两秒。

“您有憎恨的人,或者特别想报复的对象吗?”

我想了想,过去某个不可能忘掉的画面从记忆间闪过。

“没有。”

又过了两秒。

“零香希望您能留下这部手机。”

“可这并不属于我。”

“没关系,请您将我暂时留下,手机的主人到时会亲自找您,也会支付保管费用的。”

尽管我有些害怕,但抱着侥幸与无尽的好奇,我还是照做。

第二天,办理退房手续后,我带着手机出了旅馆,乘上前往福利院的公交车。

姐姐比我想象的要老上许多,忙碌与疲惫让额头多出许多本不属于她那个年龄的褶皱,但,面容依旧。

以前,很多男人追求过姐姐,她都一一回绝,直到现在,也没有自己的伴侣。

她正在筹备福利院孩子们的午餐,削着箩筐内被水冲洗过的土豆。

我想帮她,她同意了。

期间,我开始问她一些事,也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能不能把父亲的东西都丢了。”

她不再削,轻轻取走我手里的土豆,说道。

“还是我来吧,你浪费掉的都够炒一盘菜了。”

“姐,我可以把它们全都丢掉吗?”

她没说话,过了几秒之后才缓缓开口。

“纽,还在恨着父亲吧。”

“那种事……换谁都无法原谅!”

“如果不后悔,随你。”

她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情愿,而是继续削着剩下的土豆。

我开始问她有关福利院的事。

一个月工资3000匹司,除去每月给我的2000匹司,她还剩1000匹司。

其中500匹司用于给福利院的孩子们购置衣物与其它,剩下的,存着。

望着她打满补丁的衣服和清秀的面庞,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想哭。

最后,姐姐端起一筐削过皮土豆,起身走向厨房。

临走前,她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个月,我没时间去探望父亲了,虽然姐知道,在你眼里,父亲或许已经死了……但你也已经满足尤切域探监的最低年龄,代替我去看他吧,就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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