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来那是奥尔佳第一次站在阳光下。太阳有些太热了,夏日气息让回归变得有些烦躁。鲜活过的木门如今以是暮年,干燥,萎靡,仿佛再无生命。奥尔佳清楚记得上次回来,那门还因为潮湿长出了蘑菇,而现在它已经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哈维尔为她推开了门,尚未散去的腐朽与牛奶的香还飘在空中,像是每一个家所孕育出的气味总在安抚每一次不安与焦虑。走入其中,灰尘,阳光,盛开的花,那些画面熟悉又陌生。存在过的和不曾存在过的都混在了一起,过去与现在无法得到区分。

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奥尔佳,这使得她开始漫无目的地踱步。她与哈维尔讨论,却得不到回应。她四处张望,很快又放弃。她觉得累了于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她看向南方。哈维尔陪着她一起坐了下来。栖息于湖泊的蓝鹭在远方鸣叫,阳光下扬起的灰尘在桌上跳舞。那种平静对于奥尔佳而已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她近乎呆滞的享受着绿茵,困意涌上,她感觉脑袋都快要融化了。

哈维尔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直到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门外站着一个妙龄少女,那急促的门声瞬间引起了奥尔加的注意。她看着她,一双就要泛起涟漪的眼睛使她回想起了过去,那双永远赤诚的双眼让在奥尔佳第一次与她相遇时就永远烙印在了她的心中。然而,在那一瞬间,她还是感到了陌生,这点在那两双悲伤的眸子中可以得到认证。

孩子长得很快,一个眨眼就变成了大人。奥尔佳为缺席了女儿的成长而感到羞愧。她回想起了入学,回想起了生日,她总是不在,无论多么重要的日子,她都不在。在那些流连的日子里,她所牵挂的从来都不局限于家这么一个地方。她从未感到过愧疚,有些事情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她也一样会去做。

可当旅途结束,当那场漫长的梦醒来时。她坐在桌前,第一次以一个母亲,仅仅是一个母亲的身份坐在桌前时,她羞愧了。情绪涌上心头,失落与痛苦占据了身体。她站了起来,颤抖着走到了安娅身前,她想要拥抱她,得到却只是一个无情的推搡。

她预料到了这一幕,过往那些失责以一个拥抱并不足以偿还。她必须直面悲剧诞生,直面那些支离破碎的情感,她低下脑袋,闭上了眼。她不想要这样,她想要抬起脑袋,然后鼓起勇气,但她根本做不到,眼泪无法抑制地从身体各处袭来。她早就不该这么懦弱,有些旅途比要艰难的多。见证它们即使是最勇敢的男人也会为此哭泣,可她不会。

就连死亡都不会,那一次她被逼到了丛林深处,她什么都没有。只是靠着自己就在水蛭与高温中逃过了死亡,就连追捕者都觉得她死定,可她还是活了下来。唯独这一次,她哭了,那是眼泪在她生命中第一次战胜她。

哈维尔想要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站立,踱步,最后坐下,尴尬使他觉得不属于这里。他想要用语言破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安娅无法原谅母亲,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她无数次期待着母亲。她盯着空无一物的黑夜,那里所藏着的恐惧与梦一样,父亲与哈维尔是她为数不多的依赖,直到某一天连父亲都离他而去。那是她头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无助,夜晚变得悄无声息,黑暗在吞噬每一寸土壤。

那是她头一次感到渺小。她意识到了恶,意识到世界原来并不美好。自那时候起,她学会了悲痛,也学会了忍耐。

而哈维尔,作为局外人的他做不了太多,就如同他见证母亲的临终时刻一样,什么也改变不了。他能做的只有每日每夜的陪伴,希望以此来杜绝仇恨,他太清楚悲剧会带来什么。它们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尤其是在他那个位置,他全都见识过了。反目成仇,互相伤害。亲人只需要一次错误就可能成为敌人,爱人只要一瞬间的不忠就可能失去信任。

他理解这个世界,它向来不喜欢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于是在他的陪伴下,仇恨没能滋生。

安娅很喜欢哈维尔,她觉得哈维尔在某些方面与母亲有着很高的相似。他是一个温柔的人,当然父亲也是个温柔的人。但他们所具备的温柔不一样,具体怎么样安娅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些孤独的梦中,她更愿意见到哈维尔而不是父亲。她猜测这样的感觉源自于哈维尔那总是无比真诚的笑容,虽然他所在的那个位置并不容许他总带着真诚,可每当见到她时,那些伪装总是会被丢到九霄云外,他不是任何人只是哈维尔,一个朋友。

“相遇就像是一场梦,当我们醒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让梦再长一些,就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毕竟当我们真正离去时,可能我们什么也剩不下。”哈维尔的话,突兀,莫名其妙。他看着窗外,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安娅看透了哈维尔话中的意思,安娅与年轻时的奥尔佳有着一样敏锐的嗅觉,她像是奥尔佳一样能够轻易察觉问题的根本。她并不把这些当做一种优点,尤其是当她站在人群中,发现人性中的肤浅与自以为是时她总是感觉精疲力竭。

但她认为哈维尔说的对,即使说奥尔佳不是个合格的母亲,那些对她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被弥补,但她依旧是她的母亲。如果一切就如哈维尔所说只是一场梦,那么为这个梦划上一个圆满的结局,应该比让它与悲剧收场来的要少些遗憾。于是安娅抱住了哭泣中的奥尔佳,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情绪带她走向它所期望的地方。那之后,再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它们任由时间流逝,直到哈维尔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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