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提盖欧斯的统治者试图打破《相王合约》规定下的凯旋城体系,这是不难理解的。霸国总会想要成为最强国,纵然大规模战争已经偃旗息鼓近千年,但野心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消弭。
但是既然罗提盖欧斯有这样的心思,与之相对的其他六国又怎会不做准备?尤其是号称大陆霸主的中央之国凯图斯提尔,最好认为其国拥有某些超越其他六国的底蕴。
但这些不是我需要纠结的事情。
“出现意外了?”
“嗯。”
曼德伦露出复杂的神色,大概是整理了思绪,片刻后才继续说下去。
“国王挑选了帝威琪家资质最好的那一位魔法天才作为真祖降临的媒介,发动了大魔法「血之大仪式」。”
是我没听说过的魔法啊,不过每个真祖都有自己的魔法体系,我没有见过第二真祖,不知道也属正常。
“这是一种降临魔法。”
降临魔法......记得应该是召唤魔法的一种吧?
“将早已「转生」的真祖的深渊固定于我等直系血脉身上,使作为媒介之人的深渊转化为真祖的深渊——借此,真祖就再度降临此世了。”
“这样的大魔法?”
世间的深渊何其多也,要将「转生」之人的深渊从庞大的数据库中精准检索出来,然后固定于某个个体的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老实说,就连我想做到这种事情,也要耗费许多功夫。
“......当然,「转生」是无法指定对象的。纵然是作为真祖直系眷族的我们,也未必会成为真祖「转生」的载体——就算转生到其他眷族那里去也不是稀奇事。理论上来说,第二真祖能「转生」成为任何一名纯血的血族。”
“所以你们所做的,只是在第二真祖「转生」前,将他彷徨于世间尚未寻找到宿主的深渊给捕获,然后硬塞进某人的体内?”
“差不多,不过可不是‘你们’,而是安茹王族。帝威琪家从未打算要以这种手段唤醒真祖——不完全的「转生」会大大削弱真祖的力量。”
“但完全「转生」的真祖,却是不可控的存在?”
听到我的话,曼德伦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所以安茹王族才急着要赶在第二真祖「转生」前,发动了「血之大仪式」......结果却造成了两百万人亡故的惨案。”
“详细说说。”
曼德伦稍一停顿,随后用魔力在空中构建出了某个术式。
“这就是「血之大仪式」的术式。”
我以魔眼观察着那个术式,构成的结构相当繁杂,我一步步将之解构,从中参悟术式的效果。
在一阵观摩后,我将这个术式拆成了三个部分。
第一段效果是献祭,将复数深渊湮灭。这里采用的术式我很熟悉,是「深渊龙破」的变种。
第二段效果是重塑,将被湮灭的深渊重塑成一个新的深渊——大概就是第二真祖的深渊吧。
第三段效果则是囚禁,将那个深渊上了无数道枷锁,使其听命于术式的施展者,这一步应该是用于控制第二真祖的行动。
这个魔法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要是对深渊了解颇深的话,就会发现其实整个魔法的构成是有致命错误的。
问题出在第二步——重塑出来的深渊并非是第二真祖原本的深渊,而是复制品,或者干脆说那只不过是冒牌货。
这样就能解答这个魔法为什么能够从这么大的世界中检索出第二真祖的深渊了——「血之大仪式」根本没有去寻找第二真祖的深渊,而是直接复制了类同于第二真祖的假深渊出来。
不过只是单纯追求真祖所持有的力量的话,倒也确实不必在意降临的是真货还是赝品。
“如何,你能看懂吗?”
“大概能明白。”
“光用魔眼就明白了么......看来拥有一双好眼睛啊。”
“我不否认。”
“总之,这个术式在五百年前首次启动,原本是打算献祭一万军人换取真祖降临......结果术式一经启动就无法控制地不断扩大,魔法效果通过血脉延伸到被献祭哲的血亲之中,高达两百万人的深渊被献祭,从此于这个世上消亡。”
通过血脉而追溯血亲的魔法吗?听起来有点像诅咒。
“结果死了这么多人,却根本没能使第二真祖降临,那个作为媒介的帝威琪家天才也在痛苦中死去。”
“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不止如此——「血之大仪式」阴影仍然隐藏于罗提盖欧斯之中。仪式本身化为了永续的术式,每隔二十年会再度发动。”
“理由?”
“不知道。”
曼德伦摇了摇头。
“或许是真祖降下的惩罚吧......每隔二十年,必须为「血之大仪式」献上两百万个深渊,否则仪式本身将会无差别吞噬罗提盖欧斯国民的深渊,直到吞顺完两百万个为止——即使逃到外国也没用。”
没想到竟然将野心家自己造的孽归咎于真祖的惩罚啊。
“我大概明白了,为了「血之大仪式」所吞噬的深渊不是贵族那方,所以就献祭了平民——同时因为仪式会追溯血脉进行深渊的吞噬,所以才导致贵族与平民对立严重,不得婚配生子?”
“你能理解这么快真是帮大忙了。”
我稍微思考了片刻,思考着曼德伦的这些话。就目前看来,确实都是合理的。
不过——
“我有个问题想问——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到底是如何做到让事件的影响化归于无的?”
“这个......我也不知晓,是安茹王族的手段。”
还无法得到答案吗?
“还有一问——帝威琪家怎么凋零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曼德伦略微一愣,然后露出苦涩的表情。
“并非所有人都是天才......「血之大仪式」只能在第二真祖的后裔身上发挥效果,那些没有出现天才的时代,就需要数人甚至十数人一同作为媒介同时参与仪式。”
“第二真祖只有一个,媒介却有复数?”
“仪式一开始,作为媒介的人就会承受不住而患上‘血狂症’,最终死亡。但是只要坚持到两百万人的深渊被献祭完成,后面的流程就不重要了,纵然失败也只会让剩下的媒介死亡而已。相反,若是仪式的第一步都没完成,媒介就消亡了,那么仪式就会暴走,无差别吞噬整个罗提盖欧斯的国民。”
但是即使第一步完成了,第二步也会害死作为媒介的血族。能承受真祖深渊的身体,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如这般持续作为祭品被消耗,你们就没想过和王室拼了?”
“服从还能苟活,反抗就将族灭......这需要莫大的勇气,但很可惜,帝威琪家的历代当家都是懦夫。”
“包括你吗?”
面对我的质询,曼德伦不置可否,而是一转话锋道:
“露娜的天赋冠绝古今,从七岁起,对深渊的开发就已经超越了我这个父亲。没有人能窥探到她的深渊之底......或许,仪式将迎来终结。”
原来如此,认为露娜的深渊是足以容纳第二真祖再临的容器吗?
“但你既然偷偷和艾伦尼斯搭上线,心里应该另有想法吧?”
“......露娜是我的女儿。仪式将近,她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就选择去上学了吗?
透过光幕,不知身在何处的曼德伦将视线投向了我,表情认真而严肃,却也有几分无奈。
“帝威琪一族的使命,落在了她的肩上,这是我不愿看到的。但正因为是我的女儿,我更需要分清大义——「血之大仪式」理当结束,为了罗提盖欧斯的悲剧不再重演,她需要承担起这份职责。我和艾伦尼斯先生合作,是为了告诉你们,请不要干扰仪式的进行,这是结束噩梦的唯一办法。”
“愚蠢。”
“额......?”
我冷声的责骂令曼德伦露出茫然的表情,但我可还没说完。
“为了结束罗提盖欧斯的悲剧,就要让露娜背负悲剧吗?”
“就算你这么说......这是她点头同意的事情。为了大义,为了这个国家,应该有人挺身而出。在她二十岁生日当天,仪式将会重启——”
如果是露娜那样拥有良善心灵之人的话,确实会毫不犹豫接过这样的重担吧。不过居然是在生日那天啊?
但因为是好人就应该死,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曼德伦,你满嘴谎话,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女儿,只会在用得到的时候搬出大义让她去送死——你这样配为人父吗?”
“你说什么?!”
曼德伦面孔扭曲了,露出狰狞的表情开始反驳。
“不过是个外人,凭什么说我不够关心自己的女儿?难道你想说你比我更了解她吗?!”
“那我倒要问问——你认识这个吗?”
我取出了金色的怀表,捏着链条晃荡在眼前。
“嗯?不过是一只怀表而已......难道是什么魔具?”
“这是露娜最为珍视的宝物。”
“什——!”
“瞧吧,一下子就露馅了。”
“......哼,一个人可以有许多珍视之物,就算是我也会有不清楚的情况。”
还在犟嘴啊。
“那我问问,你还记得露娜第一天来德·席维尔时穿着什么衣服吗?作为女儿第一次上学的重要时刻,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会忘记吧?”
曼德伦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那时正好......没错!我不在家......所以......”
“是黑色的西式礼服。”
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径自说了下去。
“那么陈旧的衣服,甚至连尺寸都完全不合适——你也配说关心她?”
“啊——我想起来了!因为我注意到了这点,所以给了她钱让她去买了新衣服——她买回了漆黑的绒毛大衣。”
“咯咯、咯哈哈哈!你说那是你让她买的?嗯?哈哈哈!”
我无法抑制地开怀大笑起来,曼德伦因此露出羞恼的神情。
“你、你笑什么?!”
“啊抱歉,实在是太好笑了所以没办法自抑——露娜没有告诉你那件衣服是我送给她的吗?况且那一天她根本就没有带钱。”
“这......”
“看吧,你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倒不如说你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待?早在露娜说她独自一人居住时我就感到奇怪了,原来她所说的独居是这个意思啊。”
“什么意思?露娜确实和我住在一起......哦,我明白了!”
曼德伦像是恍然大悟般露出冷笑。
“你是在框我!刚才我居然差点被你唬住了——露娜明明就和我住在一个家中,你露馅了吧!”
他的表情做不了假,应该是事实......但却又不完全是事实。
“说你愚蠢看来真不假——难道你以为和你住在一个房子里,就可以称之为‘家’了吗?”
明明和父亲住在一起,露娜内心深处却只有孤独。
这样的居所怎么能叫“家”呢?
露娜可是许下了“想过生日”这种寻常的愿望,但凡曼德伦能做到人父的职责,她又怎么可能孤寂如此?
我算是理解露娜为什么会在遇到孤儿院的事件时,表现出那么剧烈的反应了。
“曼德伦,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无非是权力、财富或是力量。前人造孽,凭什么要毫无干系的人收拾残局?无论你为了什么而行动,我都不会允许露娜擅自去背负不该背负的事物。”
“哼,你就叫嚣吧。这是死局,没有露娜挺身而出,这个轮回就不会被打破,「血之大仪式」会永远存在下去——露娜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的。”
“说白了还是利用她的善良啊——你就听好吧,我会将你们无法化解的危局连同你心底那点小九九一同粉碎。”
“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吧,我看你还能狺狺狂吠到几时!”
曼德伦气愤地切断了光幕,从那之后显现出了艾伦尼斯的脸,他正露出和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