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仰着头,看着被溅血染得黑灰相间的天花板,叹了口气:「吸血鬼也活不下来哦。」
「嗯,大概吧……或许吧……」拉蒂卸去了自己全身的力气,靠在米拉背上,她感觉滔天的疲惫袭来,闭上了眼睛,用手摸索出几支小血瓶,一饮而尽。
「4分钟……怎么这么长啊。」米拉干巴巴地笑了笑,然而脸上满是落寞:「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没想到……结束,来得这么突然。」
「你……后悔吗?」拉蒂将手中的空瓶子远远地丢出,在地上“咔擦”一声摔碎。
“呼”米拉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我的命是拿铁给的,我在今天还给她,已经算是多活了许多年了……」
「拿铁才不会想看到你这样自暴自弃!」拉蒂提高了音调,皱着眉头,「珍惜自己、好好活着,这是她最真切的祝福,她哪怕……哪怕……做好了与你再也无法相见的觉悟,也希望你能活下去,你就在这里一心寻死?!」
「什么一心寻死!我只是!……」米拉反驳的声音本来也很高,但戛然而止,又变得低而轻,「我只是……不想再体会一次“失去”的感觉……
但——」
米拉抬起头,声音再次恢复成平日里的冷静坚定。她试着咧嘴笑了笑:「我不后悔,最后能和你在一起,这已经足够了。」
拉蒂的眉头也舒展开:「总之,以后要珍惜自己的生……」
「以后?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有些凄凉吗?哈哈。」米拉环视了一眼两人现在所处的厅堂,然后走进了卫生间,「你要不要也来用水给身上洗一洗?哪怕没机会晒太阳了,也至少干干净净地死……」
拉蒂起身的同时再次打断米拉:「不要丧失希望,我们会活下去的——不过,确实是需要清洁一下。」
「你在逞强哦,我看得出来——你和你妹妹有时候都特别容易看出来。」
「有吗?呵呵,或许吧……」
两人就这样一边简单清洗自己,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尬聊着,时不时陷入诡异的沉默,然后再一起干笑两声。
当稍作清洁后,拉蒂看了眼表:「我时常觉得4分钟转瞬即逝,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么——这么,长啊。」
「还剩多久?」
「1分钟……大概多个几十秒吧。」拉蒂沉默地最后看了一眼怀表盖里,那自己还是拿铁时和米拉的合像,随后合上怀表。
米拉靠着漱洗台,释怀地笑笑:「就剩这么点时间了,不说点什么吗?」
「我希望我们能活下来……」
米拉先是一愣,然后边笑,边摇头,摆了摆手:「我也希望啊。」
拉蒂将手从盛水的面盆中拿出,一层薄薄的冰霜若隐若现,她的眼睛盯着怀表上的指针,一刻一刻地跳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那样的大胆和自信。这些品质和你当时那耀眼的身影深深地抓住了我——别丧失它们。」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拿铁的墓前吗?」被拉蒂这句“奇怪发言”所吸引住,米拉并没有在意拉蒂手上那一丝丝飘落的寒气。
「对啊……米拉,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以后,
也不管我是什么样子,
我爱你。」拉蒂盯着跳动的秒针,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直白的告白。
米拉张开嘴:「我……」
遥远的不知何处的地方传来了隐隐轰鸣,两人顿感整个脚下都宛如地震般。
刹那间,天花板上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一直延伸到墙面,脚下。
两人的瞳孔都应激性地一缩。
米拉大喊道:「来了!」
她话音未落,这些遍布一切的裂纹瞬间扩大,皲裂,而后,整个天花板崩塌。
在这极短暂的分秒之间,米拉只感觉自己的瞳孔一阵刺痛,然后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都慢了一些,慢到她能看到那崩坠的地板,那从上层房间落下的杂物。
慢到她能瞬间扑倒拉蒂,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对方。
「米拉!」拉蒂的惊呼掩盖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破碎声中。
随后,这地下世界在轰鸣声中,陷入无尽的黑暗。
当无论远近的倒塌、破碎声消失后,便是比乱坟岗还要阴森的死寂。
……
在这之前,升上地面的一行人,带着沉重的脸色,还未整理好混乱的心情,便发现自己被一排排卫兵拿枪指着。
随后,众人被粗暴地扣上头套,拷上双手,丢进了一辆车中。
「不是,我们不会是要被拉去砍头吧!」
车内,4号的声音有点慌张。
回答她的只有车轮和马车的噪音。
好在4号的担忧没有成真,众人只是被带回了平日里工作的研究所,然后被软禁了起来。
不过研究所里倒也有厨房和宿舍,众人的物资由专人送过来,所以生活不是问题。
但大家的心里都不好受,尤其是想到自己的两名队友正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出生入死。
同时,被软禁的过程中,她们所有同外界的联系都被切断了,没有报纸,没有其他职工的交谈,连给她们送物资的专人,都被禁止交流说话。
种种因素下,虽然大家生活不愁,但或多或少都有点焦躁。
随着天数的推移,这种焦躁被进一步放大。
库拉若是表现最严重的那个。
平日里一直冷静机警的她,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呆呆的,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发呆。
这些天里,她一直就在沙发上,盯着旧报纸,翻着旧书、看着旧报告以及一些别的旧的杂物。
这些翻过的或翻了一半的书和纸,被随手丢在沙发边上的各处,桌几上,地上,扶手上,椅子上……
除了书、杂物,
还有酒。
休息室库存的酒被库拉若喝了大半,瓶子就被顺手丢在地上,摆在桌上,靠在书堆旁……
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干劲和心力,每天只是翻弄着东西,宛如僵尸一般,沉默地到食堂吃完饭,就回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将废报纸往自己的脸上一盖,便是睡觉。
其他队员们虽然很担心,但又劝不动她。
在持续了几天后,她才渐渐冷静下来,默默地把一片狼藉的休息室打扫干净后,在吃饭时向众人郑重地道了歉。
尽管如此,库拉若的精神状态依旧很消极,每天基本还是在发呆,反应也顿顿的。
这天,正当她吃完饭,按照“轮班表”洗碗的时候,队长走了过来,挽起袖子帮她。
「队长,今天的碗由我负责来……」
「叫我伊蒂斯就好,」队长低头,洗着盘子,「待会聊聊,去……」她伸出还带着泡泡的手指,指了指天花板,笑笑:「天台吧。」
片刻之后,天台上,队长伊蒂斯反而是后到的那个,她的手中提着一瓶酒和两个酒杯。
「我之前喝得有点多,需要克制一下。」库拉若平静地说道,「队长你叫我上来就是为了喝酒吗?」
「之前,你和我一起看话剧那次,你就像那时那样,叫我伊蒂斯就好。」
伊蒂斯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废报纸,垫在地上,然后靠着栏杆坐下,拍了拍自己身旁,示意库拉若过来坐。
库拉若冷冷地看了一眼,最后微微叹了口气,坐到了伊蒂斯旁边。
起初,两人只是喝着酒,一句话都不说。
只是喝酒。
很快,一瓶酒喝完了,伊蒂斯脸色微红,但还是起身,用拇指指了指天台的门:「我,再去,拿,几瓶?」
终于,轮到库拉若担心了,她皱了皱眉头:「你真的只是来找我喝酒?我记得你酒量……不大好?」
「如果,你的心情能好点的话。」伊蒂斯冲着她咧嘴一笑,就走向门口。
「回来。不喝了。」
一声说完,伊蒂斯真就乖乖回来了。
库拉若抱着自己的膝盖:「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你最近看着可一点不好。」伊蒂斯仍然笑眯眯的。
「那是最近,我现在已经好……」
「你现在也不好啊,」伊蒂斯的脸忽然凑近,把库拉若吓了一跳。
「队长,你不会是酒后乱性吧?」
「说什么呢!」伊蒂斯一反平日里的严肃可靠,鼓着脸装了下生气,然后又用手“啪啪”拍了拍地面,「我正常得很!」
「不,你不正常……」库拉若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要架起队长,「走,我带你去醒酒。怎么一瓶就能醉……」
伊蒂斯抽回了手:「别急啊,不说了今天我俩聊聊吗!」
「从一开始你上来就只是喝酒啊!」
「我和你聊聊,我在拉你入队前的事吧……」
「……」因为以前队长从来不向她提这些事,库拉若出于好奇,也就默认了。
队长说着过去的故事,时而大笑,笑着笑着,又想起悲痛的经历,提到逝去在眼前的挚友,又失声痛苦。
终于,话题来到了这次任务上。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我的队员,她们是我的队员啊!」最后,队长因为刚刚情绪波动过大,此刻已经哭不动了,无力地靠着栏杆,捂着脸,「再一次,我到最后还是跟以前一样……」
「她们会活下来的,我相信她们。」库拉若说出这句话,自己都不相信。
她苦笑了一下,想起来自己学生时期和米拉的点点滴滴,想起了自己那一直以来都埋在心底的思念,想起了失去好友时的悲伤,又意识到,这次,
在拿铁之后,米拉也离她而去了。
只剩下她,独自留在这个世界。
只剩下她了。
明明,在过去的几天里自己一直在发呆,这些思绪一直在脑中盘旋。
可这时,终于,尘封的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想哭吗?」伊蒂斯红着眼睛问道。
库拉若扭过头去,却被伊蒂斯一把抱住。
她被自己强制禁闭的感情,如开闸洪水般倾泻,嚎啕大哭。
第二天,队友发现库拉若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一时间,队长和库拉若的积极似乎也影响到了队友们。
直到某天,
教会的文职拿着一份报纸,头条十分醒目,是关于:
“教会中心因安全隐患被爆破拆除,引发地震,致周边区域发生地陷”的新闻。
文职手中还有两份文件,
那是拉蒂和米拉的死亡确认书,
需要队长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