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光芒淹没了整片视野，空间仿佛拥有要被撕裂的趋势，像镜面一样被刀刃分割开来。
这一招避无可避，连声响都没有。
古兰贝尔用尽全力的这一剑，是他所能掌握的极限剑技。发挥出的威力让他自己都感觉到了颤栗。
这本该是留给魔王莉姆露的必杀，虽然提前暴露出底牌十分不妥，但古兰贝尔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不除掉这只恶魔的话，罗佐，乃至于人类的未来只会更加黑暗。
如果是自己赌上全部的一剑，定能……
“「胧·流水斩」”
现实却给予了古兰贝尔一记重击。
漆黑的直刀擦过古兰贝尔的剑锋袭来，从他握剑的手掌开始，势如破竹。
干净利落的拔刀术，竟剑走偏锋地将古兰贝尔的右臂一分两半。
维娜诺掸去刀上的鲜血，恰到好处地将刀锋抵在古兰贝尔的喉口。
只差毫厘，就将没入肉体。
“还有遗言要说么。”
“你究竟是……”
“我要的是回答，不是提问。”
维娜诺踢开了落在地上的长剑，不给古兰贝尔任何反抗的机会。
虽然还残留着危险的左手，但古兰贝尔应该很清楚，在这双眼下任何动作都将暴露无遗。
“手段还真是狠辣啊，该说不愧是恶魔吗。”
“这种手段还杀不死你吧。别装模作样了，作为勇者的你，做过的事可不比我这只恶魔正当多少。”
出卖法尔姆斯王国，策动西方圣教会，腐化西方诸国评议会。
包括今天的侵略行为在内，细数起来只会是数不胜数的罪行，全都与罗佐一族，与古兰贝尔·罗佐脱不开干系。
维娜诺从来不会说自己所为皆是正义，毕竟她确实是恶魔，同时也是魔王。
但有着勇者名号的古兰贝尔，却不断在进行着恶人的行径。
“你是想和莱昂·克伦威尔一样转型成魔王么？不过魔王席恐怕也配不上你的恶行吧。”
“从我决定要执行守护开始，就没有期待过有谁能理解我。”
“与毁灭无异的守护，不被理解难道不是当然的么？”
古兰贝尔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个脑袋的少女，发出几声轻笑。
维娜诺的双眼看得出来，那是轻蔑。
“……看来你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啊。也是呐，像你这样从诞生起便受人畏惧、受人簇拥的家伙，怎么可能理解得了。”
“什么现状…？”
“令人绝望的现状。”
这是个诞生于战争的世界。
又或者说，是在战争的间歇期，幸运地留存下来的世界。
这个世界就是那些上位者们的棋盘。要是他们某天突然来了兴致，又或是对什么感到厌倦了，这个世界就会随之发生变化。
可能是一个国家的消亡与诞生，也可能是整个统治阶层的重塑，甚至是毁灭。
不管怎样，纵观古今无法否认的只有一点：
“人类就像夹缝中生存的蝼蚁，无时无刻不需要避讳着风侵雨蚀。过去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古兰贝尔诞生的时代是这样，自己已经老去的时候，也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避讳？可在我看来，你们可是猖狂得不行啊。居然妄想着从魔王手中夺走权力，甚至是支配魔王的国度。我想我们才应该是受害者喔？”
“可是到最后，整个西侧不还是敌不过你们吗。就连我也败在了你的刀下。”
“……”
“这就是力量的差距，格的差距。在你们面前，人类天生就是蝼蚁。蝼蚁会畏惧风雨，也会畏惧野兽的呼吸。野兽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于是就要率先咬上一口吗？”
“所以说你不可能会理解的。”古兰贝尔露出凄惨的笑容。
明明手臂流血不止，却顽强得像是不知道痛苦一般。
维娜诺在这样的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摇曳着的熠火。
古兰贝尔承认，人类有着丑恶的本性。
他们好高骛远，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他们懦弱胆小，却会因恐惧催生出愚行。
他们有着太多的缺点，有些甚至无药可救。
这样的种族，某天惹怒了某个上位者，招致毁灭甚至都不值得别人同情。
但是，古兰贝尔深爱着人类。
不仅仅因为他自己是人类，他深爱着的玛利亚也是人类。
古兰贝尔对人类恨不起来。即使他知道人类是生性可悲的生物，他还是坚守着身为人类的骄傲，以勇者古兰贝尔之名守护着西方。
但是人类实在太弱了。弱到最后都只能依赖古兰贝尔这样的家伙。
偏偏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强到超出常理的魔王。就连同样身为人类的帝国方，也不断觊觎着西方的土地。
到现在，甚至出现了魔王莉姆露这种，意图“吞并”掉人类的魔王。
弱者要如何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与你们正面对抗无异于自取灭亡。剿灭魔王的工作可以交给英雄和勇者去做，可其他人类的话，唯有依靠计谋了吧。”
“那些计谋，难道不都是你们提出的么？”
“那样做有什么错？”
“哈？”
古兰贝尔的眼中布满血丝。
那一丝火焰似乎暗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模糊不清的混沌光芒。
他突然放声大吼。
“世界从来都不是属于你们的！就连创世神大人都深爱着的人类，我不计代价地让他们活下去有什么错！！？”
“活在你的支配下，这算是活着吗？”
“那不是支配，是爱啊！！！”
古兰贝尔的执念已经让他彻底陷入了疯狂。
罗佐一族的夙愿，其实是创造人类能够不断存续下去的，几乎永久的和平世界。
但古兰贝尔在成为勇者后，很快意识到要实现这一点，难如登天。
就算诛灭了一切邪恶，人类与人类之间也会因为理念的不同发生矛盾与冲突。到最后自己毁灭自己。
这样的世界，似乎不管怎么做也得不到最优解。
在长久到几近令人麻木的战斗中，古兰贝尔逐渐领悟到了：
由他亲手创造和平的摇篮，将西侧统一起来便好。
将所有国家势力纳入自己的权力范畴，然后借助评议会统一管理。这样就能确保和平的存续，
这个计划似乎被人与粗暴的统治世界划上了等号，他本人也随之被打上了贪图权力与利益的标签。不过古兰贝尔毫不在意。
他是坚定的守护者，从诞生起便是为了人类而战。
尽管手段不免有些卑劣，也牺牲过数不清的同胞。
但要想实现那个夙愿，那样做又有什么错呢？
古兰贝尔毫不动摇地看着维娜诺的眼睛。
而维娜诺则是皱着眉头，对这个可悲的家伙不知是该心怀怜悯还是憎恶。
他的内心已经被扭曲到了这种程度。正义与邪恶两种立场，在他身上发生诡异的纠缠。
交织而成的混沌，甚至连「全视之眼」也无法理清。
“杀了我吧。事已至此，我已经做不到任何事情。给玛利亚蓓儿复仇什么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古兰贝尔渐渐平静下来。语气也不再拥有生气。
是错觉吗，古兰贝尔的皮肤在逐渐干瘪。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冷酷达人，转眼间仿佛成了风中残烛。
维娜诺望着这个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老人。
“……古兰贝尔，杀死玛利亚蓓儿的不是莉姆露。”
“什、么……？”
维娜诺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动了恻隐之心。
时间在这位老人身上毫不留情地刻下痕迹，让人不知道是该感叹岁月无情，还是悲悯老人的失意。
或许古兰贝尔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那些左右世界的上位者。
“莉姆露当时并没有下杀手。虽然我们也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那又为何………”
维娜诺摇了摇头。
“只要灵魂完整的话，就算是死亡也应该留下线索。但玛利亚蓓儿逃走后，我们就找不到她的任何踪迹了。所以我们推测，是被人直接摧毁了灵魂。”
“……”
老人沉默着。
维娜诺不指望这番说辞能让他相信，可能是已经脆弱到连给出像样的回应都很困难，他呆呆地凝望着。
判断他已经无法构成任何威胁，维娜诺收起直刀。
突然间，从古兰贝尔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绯红的倒影。
“去死吧恶魔！！”
带着小丑面具的魔人向着维娜诺冲过来。
这个面具维娜诺记得，是将她召唤到这个世界的，名为拉普拉斯的家伙。
这家伙动作有这么快吗？不仅气息，甚至连杀意都隐藏了，有这么厉害的吗？
不对，是隐藏了实力吧。初次见面的时候维娜诺可没有「全视之眼」，不过在现在看来这家伙，是觉醒魔王级。
但是更让她在意的，是拉普拉斯手中的那把绯红之剑。有种莫名久违的感觉……
“维娜诺！愣着干嘛！！？”
莉姆露突然跳了出来挡在维娜诺面前。
回过神来发现确实得避一避。不过结界应该也能挡住吧。
而当那把剑刺穿莉姆露的腹部，随后突破维娜诺身上的结界，深入到肉体中时。
不管是莉姆露还是维娜诺，都彻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