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茹茵:“是啊,你。帮学妹拎拎行李吧。”
——原来还是叫我当兽人苦工啊。
“好啊,”吴本拍着徐后先的背,“人文院的女生就应该由人文院的男生护送,刚把爹,先后。”
“你这话说的好恶心……人家学妹愿不愿意我送还另说呢。”
话音刚落,学妹便拖着行李急切地冲到他跟前,大声说道:“我愿意!”
周围响起了一阵轻笑,就连高茹茵都忍不住露出微笑——这话听上去像是答应了什么表白。
女孩也反应过来笑声的原因,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啊……这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后先倒觉得她这样冒失的样子更可爱了,宽容地笑了一下,接着拿起最重的行李,说:“别理他们,走吧。我送你去北门报到。”
“好的,谢谢学长!”学妹看上去真是感动万分。
其他土木院的男生发出了啧啧的羡慕声。
“女多男少就是好啊,连主席都护着自己院的男生。”
徐后先虽表现得一脸淡定,但实话实说,内心多多少少也是有点小得意的。
从南门到北门,相当于要横穿整个校园,为了避开头顶的烈日骄阳,徐后先特意选择了虽然稍远但道两旁都有繁茂大树的路。
午间的大学校园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阶段,如同古典乐队演奏时,指挥家抬起指挥棒,悬而未决的那一瞬间。微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三两学生经过的脚步声,鸟儿欢快地鸣叫几下,又不再作声,就好像在回味自己刚才发出的动听音符。所有的这些声响,都如同是上午新生入校时热火朝天的气氛所遗留下的空灵余音,更显安静。
静谧的校园环境并不妨碍学妹好奇与兴奋,她如只小麋鹿般四处张望,跟徐后先问这问那。
“学长,那边就是教学楼吗?”
“啊啊这个就是那个网红餐厅!”
“宿舍环境怎么样啊?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东西?”
徐后先非常有耐心地一一解答,一种怀旧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想起一年前,自己也是一个毛头小伙,在部长旁边问这问那,一切如同情景再现,只是这次自己竟已是在扮演前辈的角色,而萧学姐仍是归期未定。不禁感慨时光如梭,物是人非。
“学长?”
“……啊,不好意思,走了下神。”
“是不是我总说个不停,烦到你了?”学妹一脸愧疚。
“不是不是,”徐后先连忙否认,“只是回想起些往事而已。”
“往事?莫非学长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倒没有,只是感慨。一年前我也只是一个初入大学、晕头转向、啥都不懂的新生,现在居然也可以被人称呼为学长了。”
“是哦,学长也是从新生成长过来的。”学妹忽然想起了什么:“也就是说,一年后我也可以作为学姐迎接新生了吗?”她对这个可能性似乎很兴奋。
“当然可以。”
徐后先突然灵光一闪——这可是给部门打广告的好机会,便接着说道:“前提是你加入了学生会。”
“学生会?”
“是的啊,今天的迎新就是学生会组织的。”
“哦哦,就是社团吧?我来之前就在纠结是加入跑步协会好呢还是假如篮球社好呢。”
“你说的那些都是兴趣社团啦,学生会主要是……等一下,你甚至想加入篮球社?”
徐后先看着她娇小的可人模样,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呀,”学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别看我个子小小的,体育样样在行哦。”
——还真看不出来,不过倒也能解释从北门一路绕到南门的怪物体力是哪儿来的了。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吗?哈哈,”徐后先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接着又绕回学生会,“刚刚跟你说的,学生会主要是负责组织一些活动,协助学校的处理某些事务等等诸如此类的。一帮来说一个学生加入一个兴趣社团,再加入学生会的某个部门比较合适。”
这是胡扯,事实上学生哪怕不加任何社团也没关系,但招新嘛,总是要连哄带骗的。
“不同部门有不同职责,文化部主要是各大文化活动的组织者,运动会则是体育部大显身手的舞台,新宣部顾名思义,就是写稿子、宣传之类的嘛,外联部掌管经费以及对组织协调与其他部门的合作等等……”他夸夸而谈。
“原来如此,”学妹思考着,“我是社会学系的,是不是加入外联部比较合适呢?”
“等、等一下,”徐后先慌忙打断,光顾着扯其他部门自己的学习部都忘了介绍了,“像我所在的学习部,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哦。”
“学习部?那是干什么的呀?”
是打杂的。徐后先心里默默说道。
但肯定不能实话实说:“我们主要是协助其他部门组织活动,也、也就是说只要是院里的活动我们基本上都能参与,相当充实!”
结果学妹一句话就扎心了:“学习部没有自己的活动吗?”
“哈,这里真热啊……”徐后先故作轻松地擦了擦汗:“当、当然有了,招新完后的第一个大活动就是院级辩论赛了,就是我们部门组织的哦。”
然而也就这一个活动了。原本还有组织讲座什么的,奈何学生会一点资源都不给,根本办不起来。
“辩论赛啊……”学妹看上去兴趣寥寥。
“总之考虑一下吧,学习部是一个相当团结友爱的组织哦。”
徐后先感觉自己的良心在接受拷打,这样一个被主席打压,连存续都成问题的部门,自己居然还要哄骗无知的新人进来。
——但没办法,我已经答应学姐了,一定要让学习部好好的。
“那我就考虑一下吧。”学妹回答道。
感觉成功希望不大,但尽力了,就这样吧。徐后先想到。
“话说回来了学长?你也是人文院的?”
“嗯,是的啊,中文系。”
“哇,感觉读文的男生很少诶。像我高中班上,一个就三个男孩子读文科。”
“当时我班上也只有三四个。”
“读文的男生是不是都比较浪漫啊?”
“啊?你听谁说的?”徐后先想了想自己和吴本,两位和浪漫好像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想啊,现在普遍就认为读文科差,读理科好,尤其是男生,简直到了非理科不读的程度了。这种时候选读文科的男生不就有一种逆流而上的勇气了吗?”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理科已经差到毁天灭地的地步了呢?
徐后先忍住了自己想吐槽的欲望,继续听学妹说下去。
“我问过班上那三个男生,一个很喜欢看各种网络小说,他说希望读文科可以提高文笔,以后成为一个大作家,改变人们对网文的偏见。”
——他只是想找个名头在课上偷偷看小说吧?
“还有一个是说讨厌男生身上污浊的气息,觉得和女孩呆在一起比较自在。”
——什么当代贾宝玉。
“最后一个总是喜欢用文言文讲话,还总是用甲骨文书写,不是太能明白他对我表达的意思,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
——这位更是重量级。
徐后先都差点想跟学妹说,不要将这三人的话说给其他人听,否则只会加深外人对文科男的刻板印象。
这时学妹发问了:“那学长你又为何读文科呢?”
徐后先想了想,决定也以一种比较装却又是实话的方式来回答:“因为鄙人已经被数学之神和物理之神相继抛弃,被流放到这个名为‘文科’的禁忌之地。”
“噗……”学妹没忍住笑出了声:“学长你怎么突然改变说话方式了。”
徐后先也笑了,他说:“哎,其实我想说的是,不用太在意这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经过特别雕琢的东西,都是给自己立人设的。”
“诶?”
“我为何学文科呢?可能就是单纯的理科不好,这说出来没什么丢人的。但同时我也确实对文学、历史比较感兴趣,这大概也是我成为文科男的理由。然而又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吗?你来问我为何选文,我可以编几十条,上百条真假参半的理由给你。但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那就走下去,我不会去多想为什么,也不想去理会其中的得失。有些东西是用言语说不清楚的。就当做是一场未知的旅程,沿途的所见所闻,所能获得的酸甜苦辣都藏于心间,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后用了一句古文作结,徐后先寻思着这段话一定听上去很有内涵。
“学长……”学妹看上去确实被触动到了,他内心的得意像个气球般膨胀起来。
“我知道那些人说的都有装的成分在里面,但学长你说的就没装的成分吗?”学妹突然捂着嘴,露出坏笑。
“啊……”气球瞬间被戳爆,被学妹看穿了。
徐后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不过,”她的笑容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还是谢谢你说了番这么有趣的话哦,而且我也感觉到了,这是真心话,谢谢你的真心话。”
“嗯?”
“说实话我一开始还有些害怕面对大学的新环境呢,但遇到了学长,我忽然放松了下来。既然大学里有学长这么有趣的人,我想大学生活还是值得期待的吧?”
——我有这么大作用吗?
这个学妹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呆萌,她也有自己的思考。能得到她的肯定,徐后先内心终究还是有些得意了。
学妹的“三千问”还没结束:“学长,我再问你一个可能比较不礼貌的问题啊。”
“什么问题?”
“你究竟叫徐后先还是徐先后啊?”
“啊?”这个问题徐后先确实没想到。
“因为,”学妹看上去很不好意思,“我听刚才的学姐叫你的是徐后先,但又有一个男生喊你‘先后’……”
他心里骂了吴本一句,赶忙解释道:“是后先啦,先后是别人调侃我用的。”
“这样啊……学长的名字也很有趣呢。”
“嗯?有吗?”
“明明是两个很简单的字,却意外的有味道呢。是谁给你的取得名字啊?”
“是我爸爸,他当时一边上厕所一边看《岳阳楼记》,看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时,击股称赞,然后便决定给自己儿子取名为‘后先’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名字。
学妹却没嫌弃:“原来如此,你爸爸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呢。但未何不是‘先后’呢?明明读起来更顺一点。”
“噢,他特意把两个字调转的,想取‘后中先’的意味,也就是后发制人、后发先至的意思。”
她敬佩地点点头:“很有涵养的一个名字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名字有涵养。
学妹突然又说:“那以后如果你有了孩子,是不是也可以从《岳阳楼记》里面取名呢?”
“嗯?”
“例如男孩就取‘岸芷’,女孩就取‘汀兰’。也挺好听的嘛。”
“可以吧……大概……”徐后先其实对这段对话有些感到尴尬,毕竟……
——这听上去像是两个夫妻在为即将到来的小孩想名字。
学妹看着他尴尬地表情,立刻也意识到了怎么回事,脸再一次变得通红,连连道歉。
徐后先也忙说没关系。
而他两接着就在沉默中羞涩地走了一段,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条明显有别于其他道路的大道。
“啊,是樱花大道!”可能是为了掩饰尴尬,也可能是真的很兴奋,学妹一下子跑到了他前面。
虽然到了九月份,樱花树上已经一片樱花都没了,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樱花大道。
“是啊,可惜现在已经一片樱花都没了。”
“啊啊已经开始期待明年的赏樱节了。”学妹仍是乐观地说。她情不自禁在樱花大道上转了个圈,站稳后对他露出灿烂一笑。
她的头发半扎半放,绕着后脑勺编了一个漂亮的辫子,上面别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似乎是当下非常流行的一个打扮,他在大学里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有女同学这样打扮了,只不过后者有一种装嫩的嫌疑,而学妹这种刚从高中校园走出的女孩显得刚刚合适。
刚刚的害羞加上天气太闷热的缘故,并且大包小包背着也确实累人,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几绺刘海沾在额头,一根发丝站在嘴角,精心弄好的发型也因此而散乱。这个样子绝对不是她想展示给人的理想形象,却不知不觉间就透露出青春的光芒与甜美的气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滴滴洒落,将她的面容照得影影绰绰,而她的笑颜也在这光与影的交替之间显得迷人。
天生的美丽大概就是这样,不被世俗的定义所约束,一举一动都在传达着魅力,无论以那种形象示人,哪怕是最意想不到、最落魄的形象,也只会让人惊讶:原来这样的她也是如此动人。
徐后先不禁开始想象当樱花盛开时,她又会以一种怎样动人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
她问他:“学长今年的赏樱节你应该看到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他实话实说:“那时因为某些原因我没赶上赏樱节。”某些原因指的是和吴本用噪音驱赶草坪上的情侣,然后又被某女生用剪刀威胁。
“好可惜……学长,那明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我们一起来看,好吗?”
“哦……好、好啊。”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
——等等?这就和她做下约定了?这不是情侣才该干的事情吗?
他突然感觉如针般的目光从某处窥视而来,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学长……怎么了?”学妹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
徐后先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
“嘿——咻!”徐后先将最后一包行李放上了台阶。
“谢谢学长,今天辛苦了。”她们到北门办完入学手续后,徐后先有送她到了宿舍楼下。
“没事,我应该做的。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徐后先心想知道了名字之后招新可以再来争取一下。
“我叫白溱溱。”
“怎么写呢?”
“等收到我的入部申请你就会知道啦。”
“啊……诶?你、你是确定会来学习部吗?刚刚不还是说考虑一下吗?”
“因为,”她向他展露一个真诚的微笑,两个酒窝嵌在脸颊上,这个笑容任谁见了心里都能暖上一天,“我觉得学长是一个有趣的人呀。”
说完,便转身走进宿舍楼。
而微笑不知不觉间转移到了徐后先脸上。
”白溱溱吗……“
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写,但徐后先已经觉得这是一个好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