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弘眼前的这只“蜘蛛”本质上是一台机器而非生物,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二者之间的差异并不太大。蜘蛛的脑门挨上一发会死,而在从破口喷出大量液体之后,这头怪物也倒了下去,彻底不动了。
而且李弘的直觉告诉他,和之前被吊灯砸烂,却诡异地“复活”的那只“鬼娃娃”不同,这只怪物是货真价实地“死”透了——因为,就在它倒下之前,李弘注意到,在中弹部位周围,隐藏在“蜘蛛”体内的一大片菌丝般的蓝色丝线突然亮起,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就像一个灵魂刚刚被逐出了寄居的躯壳。
蓝色,为什么又是蓝色?!在李弘的记忆中,自从在前往木卫二的途中遭遇了那枚蓝色的彗星之后,他似乎就和这种诡异的深蓝结下了某种孽缘。在这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世界上,月亮上满是蓝色的“霉斑”,远方的荒漠中闪烁着蓝色的诡异光芒,古怪的杀人萝莉人偶和丑陋的缝合怪机器蜘蛛体内也都是相同色号的蓝色物质,更糟糕的是,甚至连这具身体的额头中央也嵌着一块有点灰暗、不知道做什么用的蓝色物体。
这种到处都是诡异蓝色的状况,简直要把人给搞抑郁了!
“太、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
随着一声充满欣喜的软糯萝莉音从身后传来,满脑子蓝色的李弘这才想到了另一个重要问题:那只臭蜘蛛可不像是会开枪自杀的模样,就算会,它爪子里也没枪。这意味着,刚才肯定有其他人开枪了结了它。
换句话说,有人来救自己了!
可惜的是,在循声转过头去之前,李弘就已经意识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的,并不是他在“布拉柴”号上的同伴——虽然那艘飞船上也有好几名女性乘员,但那个讨厌鬼玛格达莱纳的声音很容易让李弘联想到中学时期被自己教训过的太妹,哲学博士拉妮说话声又低又慢、像是梦呓,作为特殊客人的伊芙倒是有着甜美的声音,但却有着一种非常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缥缈与深邃感。总而言之,来者不可能是李弘认识的人。
但从对方的口吻来看,她显然是这具躯体的原本拥有者——莱莎.塔利亚的熟人。
在李弘做出上述判断的同时,与她右手相联的强化机械臂已经被另一只同型号的机械臂一把抓住,接着,她被强行拽着脱离了黏稠的蛛网。将她拉出困境的,是一个穿着与她同型号紧身衣、皮肤苍白得接近透明的小个子女孩。后者看上去顶多只是小学高年级生,发型也是非常小学生的浅褐色妹妹头,无论是体型还是面容都透着一股子尚未褪去的稚气,但却操纵着一套与她一模一样的装备。
……不,差别还是有的。如果说李弘身上的装备是豪华版,那这个小萝莉用的就是货真价实的“丐版”。她身后的双翼要比李弘的短小半米以上,边缘透出的光晕也黯淡得多,比起日芒更接近于月晕。而她的强化机械四肢的尺寸也要更小一些,头盔上没有双翼装饰,肩甲和腰间的裙甲覆盖面积也更少。而且,与李弘布满了金红色羽翼装饰、有着华丽的朱红色涂装的机械臂和机械足相比,小萝莉的全套装备都是寒酸的浅灰色涂装,唯一的装饰只有位于左侧肩甲上的罗马数字“Ⅲ”,以及一只展开双翅、站立于剑刃之上的朱红色凤凰的图案。当然,李弘的肩甲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图案,但凤凰脚下的剑刃是两把而非一把,而且上方还有一顶金色的王冠标志。
虽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社会结构,但李弘可以肯定,自己和这个小萝莉肯定都处于某个有着公开等级划分的组织之中。而且,根据她对人类社会基本行为模式的了解,自己,或者更准确地说,原本的莱莎.塔利亚的等级,肯定比对方高得多。
“我们现在暂时安全了,大小姐。”在飞到一座还算完整的塔楼状建筑顶部后,小萝莉将李弘放了下来。这座“塔楼”过去应该曾是高档公寓或者酒店之类的设施,整个顶楼被设计成了带有游泳池和运动器材的小花园。但自从它原本的维护者和使用者消失之后,这片小花园里的物种展开了一场物竞天择,最后,耐旱的坚硬草本植物赢得了胜利,一人高的草丛几乎填满了楼顶,游泳池则积满了淤泥,成为了一些矮小的喜阴植被的家园。已经锈蚀损坏的运动器材则歪歪倒倒地躺在草丛之间,活像是某种古怪的后现代雕塑。
当然,这种地方也相当适合作为临时的藏身之处。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李弘原本想要这么说,但她旋即意识到,要是真把这句话说出口,恐怕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设身处地地想想,要是自己追随的上司突然声称,她其实不是那个叫莱莎.塔利亚的一等空尉,而是一个三十大几岁的抠脚大叔,而且原本还是个航天员,在几个钟头之前才稀里糊涂地进入了这具身体……呃,光是想一想就怪恶心的。
但问题是,这种怪让人恶心的破事已经变成了事实。因此,要以怎样的方式开展交流,就是个大问题了。
“解除着装。”在四下巡视一圈、确保周围没有危险之后,小萝莉小声喊了一句。接着,她身后的双翼,以及整套动力外骨骼装备都像是被高温烧融的蜡烛一样,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迅速变形、收缩……最后变成了背上的小小双肩包。
“解除着装。”李弘也跟着有样学样。就像刚才的飞行一样,这套装备的出现和消失过程也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以极为粗暴的方式冲击着藏在少女身体里的那个抠脚大叔的宇宙观、世界观和科学观。幸好,在一系列的离奇遭遇之后,李弘已经摸索出了一套简单有效的防止认知失调的方法。
魔法,魔法,魔法。没错,就当这一切都是该死的魔法就是了!在一身不合理的装备以不合理的方式变回身后的双肩包的过程中,李弘拼命地暗示着自己。虽然之前在仓促逃离,或者更准确地说,坠楼之前,她的双肩包曾经被弄破过,里面塞着的那些不知所谓的弹药也全都掉了出去,但奇怪的是,在着装解除后,双肩包居然又变回了原样。
“……”
“……”
李弘看着眼前的小萝莉,后者也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李弘。在几秒钟沉默的“相面”之后,小萝莉首先发话了。
“大小姐……您莫非……失忆了吗?!”
“诶诶?!”
“如果是平时的话,大小姐应该会立即命令樟叶把食物和饮料都立即准备好,而且点心里一定要有带松露粉的黑巧克力,红茶一定要是热的,然后还得备好睡袋和帐篷,帐篷里必须喷两遍除虫剂和除臭剂。毕竟大小姐现在肯定又渴又饿,非常疲惫,”小萝莉十指紧扣,用不安的眼神盯着李弘额头上的那处伤疤,“但现在,大小姐您却什么都没说,这……很不正常。”
唔,这个小萝莉倒是相当聪明嘛,一下就看出了我身上不对劲儿。李弘颇有点佩服地心想,但随即陷入了懊恼之中——从对方的描述来看,那位莱莎大小姐似乎是个颇为差劲的家伙。根据李弘过去作为宅男时的知识,这种家伙似乎通常被称为“恶役千金”来着?
算了,这不重要。至少,对方主动提出了“失忆”这个词儿,还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样一来,后面的交流可就容易得多了。“对对对,樟叶小姐,我……好像确实是失忆了!那个啥……现在我的脑子里乱乱的,能想起来的事,只有几小时前我在一座楼里醒过来……”
“嗯,那应该是我们从‘命运垂青’号上逃离时留下的,”樟叶突然凑到了李弘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李弘可以清晰地察觉到小萝莉那甜美的、带着体温的呼吸,“这都是樟叶的错!当时樟叶蛮横愚蠢地与辅助军的舰员发生了争执,强行试图打开应急逃生门,结果因为错误操作而导致了意外……结果大小姐在摔出门外时撞伤了脑袋,才会……”
好家伙,原来这档子破事是你干的啊!李弘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她本人给否决了: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萝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蛮横愚蠢”的人,她更是无法想象樟叶强横地和别人争执的样子。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许多传统大户人家的侍从和下人会主动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以这种方式“为尊者讳”。
这意味着,那个“蛮横愚蠢”的家伙,多半是……
打住打住!那家伙是莱莎.塔利亚,可不是我!我一个高贵优雅的抠脚大叔兼自宅警备专家,和什么恶役千金绝对是两码事!顶多只是目前因为不明原因,暂时在使用那家伙的身体罢了!李弘连忙对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受伤失忆确实是最有可能的,”在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李弘说道,“而且,我的失忆状况恐怕非常严重,甚至连这个世界的许多常识都没法想起来了。所以,如果一时半会儿不能恢复记忆的话,很多事情恐怕得从头开始了解。”
“这不是问题,”樟叶点了点头,“虽然樟叶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如果大小姐有需要的话,樟叶也可以提供必要的知识!”
等等,这话有语病吧?既然自己都不清楚,还要怎么“提供必要的知识”啊?!
就在李弘开始暗暗吐槽时,樟叶的表情突然变了:她的瞳孔开始上翻,双眼变得无神,樱桃色的小嘴微微张开,一道唾液甚至从嘴角滴落了下去。而在几秒钟后,当樟叶的目光重新开始聚焦时,李弘意识到,对方身上已经发生了某种非常巨大的变化。
“进入情报官模式二:档案员,”眼神呆滞的樟叶盯着李弘,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说道,“如果有需要了解的信息,请以尽可能清晰准确的方式进行描述。如果没有,请说出口令‘退出模式二’。注意,如果查询权限不够,档案员可以拒绝提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