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曾经听说,当一个人行将走到生命的终点站时,他或者她会看到与自己的一生相关的“走马灯”。不过,直到跌出窗外之前,李弘都一直坚信,这种说法不过是编故事的人虚构出来的鬼话罢了。

但是,在开始下坠的一瞬间,李弘突然发现,为数众多的记忆片段就像决堤的洪流一般,以惊人的速度涌入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在晨曦的薄雾之中,还是幼儿的她和上百名孩子们在广场上列队,等待着接受检查。来者是一个带着温和笑容、有着傲人胸部的大姐姐,白色医护兵制服的肩膀上,一只于金色剑刃上展翅的凤凰吸引了年幼的她的注意力,甚至让她没有注意到采血用的针头扎进手臂静脉的轻微刺痛。

……朝阳的光辉之下,年幼的她自豪地站在用木箱子搭成的小小领奖台上:在刚才,她刚刚在一次障碍跑比赛中取得了过去的普通成年人也无法获得的绝佳成绩,成为了班上的第一名——当然,能进入这个班的孩子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是差劲的人。但即便如此,在全班的四十个人中,最多只有五分之一的人能得到参与最后“选拔”的机会。

在朝着所有人露出笑容的同时,她短暂地注意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这双眼睛混杂在人群之中,在目光交接的刹那,她注意到了其中饱含的、充满憎恶的光芒。不过,她没有思考太多:对于天才而言,他人的嫉妒本就应该像空气一样正常。

……十一岁半时,她痛苦地从装满金色液体的水槽中钻出,浑身上下无比疲惫而酸痛,就像有什么东西将她的全部生命力都给抽光了似的。在一旁,脸色铁青的技术人员们交头接耳,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告诉她,只差一点,她就会因为无法撑过测试而在那一罐液体之中永远长眠。而在远处,一双红色的双眸若有深意地盯着她,然后突然消失了。

……十二岁生日后的第四天,在付出了整整三天的努力之后,她终于掌握了被称为“着装”的技术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展开并控制“天使之翼”。在那一日,她第一次感觉到,这对双翼并非身外之物,而是自己身体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也正是在那一日,她第一次说出了那句话……

“……以……以莱莎.塔利亚之名。天使之翼,着装。”

在意识混乱的状态下,李弘仿佛梦呓般地念出了这句话。接着,她突然发现,高速坠落带来的强烈失重感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就在她即将和坚硬混凝土地面来个激情热吻时,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她的背后伸展了出来。接着,她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姿态,摇摇晃晃地重新远离了大地。

“啊……咧?!”

在这一刻,汹涌而出的记忆碎片停止了增加,像是风暴停歇之后的沙尘一样,悄无声息地沉淀到了李弘的意识角落之中。但她相当确信,刚才的那些记忆片段显然属于莱莎——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而正是因为这些记忆恰到好处的出现,李弘才得以在最后一瞬间唤出了属于自己的天使之翼。

虽然“天使之翼”听上去充满了一股子中二气息,但李弘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颇为形象的名称:从她背部伸出的那对翅膀的翼展宽度超过了五米,虽然是由刚性材料一体塑造成型的,但却布满了羽毛状的纹路,看上去和教堂壁画上天使的双翅几乎一模一样。这对翅膀的大部分表面是一尘不染的白色,但翼尖和翼根部分却是仿佛融化金属板的金红色、并笼罩在淡淡的亮橙色光晕之中,乍看之下,简直就像是背负着一轮日冕在飞行。

面对这一情景,李弘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这不合理。

“不合理,真是太不合理了。”在迅速爬升到空中,远离了那座充满古怪的杀人鬼娃娃的大楼之后,李弘一边盘旋,一边自言自语道,“唔……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奇怪,但如果我对物理学常识的理解没错的话,刚才我本不应该幸存下来才对。”

当然,让李弘感到不合理的,并不是自己正在空中飞行这一事实:在二十一世纪中后期,各种穿戴式的单人飞行器早已大量投入民用市场,甚至成为了广受欢迎的日常运动器材。不过,由于物理法则的限制,所有实用的单人飞行器都有着几个基本特征——它们要么拥有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外形和极轻的自重,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上升气流进行滑翔;要么就走“暴力”的力大砖飞路线,通过强大的动能输出让使用者能够对抗地心引力。

但是,眼下从李弘的少女身体背后冒出的这对“天使之翼”,却仿佛要公然跳脸嘲讽物理学常识一样,完全不具备以上特征:首先,这玩意儿虽然算不上非常沉,但与用轻薄的合成材料制成的滑翔翼相比,仍然自带了大量死重,而且表面也不像机翼一样符合空气动力学原力,密密麻麻的“羽毛”虽然看上去美轮美奂,但增加的阻力可是实打实的。而且,它的翼面积相比于质量非常有限,也没有襟翼、方向舵这样的结构,倒是和传说中伊卡洛斯的人造翅膀有十分甚至是九分相似。

没错,伊卡洛斯,就是当年掉进海里淹死的那个。

不过,这东西同样也没走“力大砖飞”路线。在打量全身上下一番之后,李弘愣是没有找出自己身上哪里有负责提供升力的推进器:没有涵道式升力风扇,没有化学能火箭,连某个圆滚滚机器人喜欢用的竹蜻蜓也看不着一只。

更古怪的是,虽然力不知道要从哪来,但她身上的“砖”可是一点也不少——除了自身的大几十斤体重、以及背后的翅膀之外,她的身上还凭空多出了一套大概可以称之为“机甲”的东西。只不过,这玩意儿其实更像是李弘在月球航天站见过的动力外骨骼式装卸步行机,大部分质量都位于强化的机械双臂和双腿上,让她从原本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妙龄少女直接变成了接近两米五高的带翼巨人,上面布满了用金线勾出的抽象凤翼与火焰花纹。除此之外,这玩意儿还包括了一只位于后背重量、将双翼连接在一起的背包状结构,一顶两侧有着硕大的翼状装饰物的轻型头盔,还附赠了酷炫护目镜一幅、外加遮住下半张脸的呼吸面罩一套。除此之外,李弘能够感受得到,有什么东西正透过自己的脊椎与后脑、与这具躯体的神经系统相联,让她可以控制新的“手脚”。

不过,在防护方面,这套装备又实在是弱得可怜。能提供保护的除了又轻又薄的头盔,就只有两块一尺来长的风筝状肩甲、以及位于腰部的六片形状相近的裙甲而已。除此之外,保护着她大部分身体的,就只有那件在勾勒身体曲线方面非常有效的紧身衣而已。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套装备真的是不合理他老娘给不合理开门——不合理到家了。

在对自己身上的这套行头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李弘陷入了短暂的天人交战之中:虽然记忆中那颗能够腾挪闪避灵活机动的彗星已经够离谱了,但也不如这套装备这样公然藐视物理学。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那个接受了二十多年教育、好歹也算是个理学博士的李弘正处于惶恐莫名的状态,甚至隐约期望着能在下一秒钟就一头栽向地面、以此证明物理学确实还在正常运转;而她的求生本能则坚定地希望,这种不合理的状态能持续下去。

经过一番纠结,李弘的选择是……直接不去想这茬了。

没错,人类可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生物。突然从铁骨铮铮的硬汉(?)航天员变成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又怎么样?!身上冒出来这堆不合理的装备又怎么样?!要弄明白真相,总得先活下去再说!在这之前,一切都是魔法!她只需要知道这管用就行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反正她都能飞了不是?

在一番精神调整、心理建设之后,摆脱了混乱状态的李弘开始测试起了身上的装备:虽然外形让人无法吐槽,防护水准差到搞笑的地步,但这东西的操作性那是实打实的强!只需要一个念头,李弘就能轻而易举地上下翻飞,来回转圈,完全用不着进行手动操作。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儿在飞行时的惯性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不止一次轻易地做出了空中急停的动作,而转弯半径甚至还没有双翼的翼展来得大。

撇开除了飞行性能的其它方面不谈,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呀!

而既然有了好东西,那就要好好使用!

基于这一宗旨,在小试身手结束后,李弘向“天使之翼”下达了新的指令:尽可能地向上飞行。对于不知为什么出现在这片废墟之中,对于周围情况两眼一抹黑的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信息。她需要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以及周边的状况。而基于常识,前往高处显然是获取这些关键信息的最简单途径。

但接下来看到的东西,还是稍微……超出了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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