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掉了？”

在枪声造成的短暂耳鸣消退之后，李弘有些迟钝地将霰弹枪搭在了肩膀上，退出了弹壳。让她略感安心的是，这件武器的机匣并没有自动开启，这表明里面还有剩下的备弹。而如果她扣动扳机之前那一瞬看到的景象没错的话，刚才那一发霰弹肯定打中了什么目标。

而且，那东西的大小与轮廓都和那只袭击她的“鬼娃娃”相差无几。

怀着名为“打完收工”的期望，李弘小心翼翼地朝着被击中的那玩意儿走了过去：没错，在这层楼的角落中，确实有一个一米来高的人形物体正倒在一堆腐朽的纸箱之中。但是，这个人形物体身上穿的是一件可爱的衬衫和超短裙，而不是之前那家伙的哥特萝莉装，更重要的是，它甚至不是一只高度仿真的人偶，而只是一只做工粗糙、用简单的发条机构驱动的古董木偶。即便被打成筛子、头朝下倒插在垃圾堆里，木偶的双脚仍然在金属发条存储的动能驱使下不断机械地朝空中踢蹬，看起来诡异到了极点。

惨了。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上当了！

虽然自从莫名其妙进入这具少女躯体之后，李弘的脑子就有些不如过去那么好使了，但在此时此刻，他仍然通过观察到的事实在一瞬间建立起了逻辑链条、并得出了关键结论：这种简单的、发条驱动的古典人偶必须通过手动上发条的方式才能启动，这意味着，刚刚有谁为它上了发条，并故意把它放在了这儿！而这只可能是……

在下一个刹那，李弘眼角的余光赫然看到了一个站在自己左手边的影子。

根据李弘在宅男时代的经验，在那些烂大街的B级恐怖片里，鬼娃娃们在动手杀人之前，通常要按照国际惯例念上一句“陪我一起玩好吗？”之类的台词。但或许是因为嘴里含着一根枪管、不方便说话的缘故，正在追杀李弘的这只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过，这种沉默反而进一步增强了从它身边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让李弘的大脑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而这种空白状态却在阴差阳错中救了李弘的命。

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李弘仍然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条件反射地弯曲了一下，击发了枪膛里的一发12号霰弹。藏在弹壳内的金属弹丸直接射向了天花板，而其中的一粒恰到好处地击中了一根因为长期锈蚀而摇摇欲坠的金属锁链。虽然弹丸携带的动能不强，但锁链还是立即断了开来，并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让一只华丽而沉重的吊灯直接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

而吊灯坠落的位置，恰好是“鬼娃娃”站立的地点。

当然，作为一台搭载了多种高精度传感器的高档人偶，这只双眼冒绿光、嘴里喷子弹的凶残哥特萝莉自然也注意到了头顶发生的异动，但这反而让它陷入了迟疑之中。而当它最终决定优先保存自己、而非消灭敌人时，一切已经太晚了：超过二百公斤重的吊灯在地球重力加速度的加持之下，以极为凶残的方式将躲闪不及的哥特萝莉的半截身子砸了个稀烂，让它彻底安静了下来。

“呼……总感觉命都被吓短了十年啊。”在那双大眼睛里的绿色幽光黯淡下来之后，李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两腿之间摸了一把：还好，起码自己刚才没有被吓到失禁，不算丢人。

“你，到底是个啥玩意儿？”李弘放低了霰弹枪的枪管，拨弄了一下戴着黑色蕾丝发饰的“鬼娃娃”脑袋。在过去，就连各种充满谣言的小论坛上流传的都市传说里，也没出现过这种比最荒唐的噩梦还要古怪的状况。不过，或许是之前已经遭遇过种种离奇经历的缘故，这种事反而并没有让现在的李弘心中产生多少波澜。

“诶，假如这真的是某个沉浸式虚拟现实游戏就好啦。”在确认对方已经彻底“死”透之后，李弘苦笑了两声：如果这真是个游戏，那也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粪作。一开始只给弹药不给枪、没有半点儿操作指导和剧情提示、也没有地图就算了，第一个怪物不但火力猛速度快，居然还自带这么高的智能，就算说是故意刁难玩家也不为过。两分！不，一分！对这种烂透了的游戏，给出这样的分数就已经算是高的了！

在暗自抱怨一阵、发泄了心中的火气之后，李弘绕过了扭曲变形的吊灯残骸，朝着不远处的楼梯口走去。从周围的摆设来看，大楼的这一层应该曾经是一座玩具专卖店，一头由数以千计的乐高积木搭成的大恐龙在一处最显眼的站台上张牙舞爪，旁边则是某个以跳跃能力出色而著称的意大利水管工、以及那只作为他一生之敌存在的大王八的雕塑。

除了刚才她藏身的柜台之外，这里还摆放着数十处橱窗。其中一些已经被完全破坏，但另一些还保持着完好。各种各样可爱的手办与玩具隔着蒙上厚厚尘埃的玻璃，向早已不存在的顾客微笑招手，在由破碎的落地窗中透入的冰蓝色月光照耀下，这一幕看上去诡异至极。

等……等等。冰蓝色的月光？！

虽然有那么一瞬，李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她很快就确认，自己并没有弄错：由于刚才与“鬼娃娃”的一番缠斗消耗了不少时间，外面的天空现在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昏黄的晚霞已然黯淡，在浓密的灰色云层之间的缝隙中，一轮蓝色的月亮高悬在天穹之下。

在凝视月亮的同时，李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具少女身体不但比预料中强壮有力，而且还有着优秀得惊人的五感。即使不依靠望远镜，她现在也能直接用肉眼看到位于月球表面的月海与环形山，甚至是位于风暴洋中心的一小块灰色——那是在2070年代开始建设的第一座月球殖民城镇，阿尔忒弥斯城。

没错，这确实是他所熟悉的月球，唯一的区别仅仅是，目前的月球上爬满了诡异的暗蓝色物质，导致反射的月光也带上了几分冰蓝色调，就像是一块长出了青霉的变质乳酪。

在蓝色的月亮周围，一些星星也在云层的缝隙中若隐若现，其中，有四颗亮星构成了一个小而显眼的十字形——李弘认出，那是南十字座。

“这么说的话，我现在必然位于北回归线以南……当然，这地方的气候、以及城市里残存的植被都和热带地区大相径庭，因此，我目前的实际位置，应该在地球南温带的某个区域，而且离九号城邦不远。”

……等等，九号城邦？

九号城邦是什么？！

在一番自说自话之后，李弘才注意到，自己刚才似乎下意识地说出了一些不属于“李弘”记忆的信息——这只可能来自于这具躯体原主人的记忆。但是，当他开始尝试进一步挖掘这些记忆时，却硬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家伙，耍我是吧？！

在几次三番的回忆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后，李弘烦躁地摇了摇头，开始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打算返回楼上。虽然顶楼的环境也好不到哪去，但那里至少有比较开阔的视野，而且相对容易防守。而如果他打算使用文字、火光或者烟雾之类的手段求救的话，在顶楼这么做也要更方便一些。

“更何况，至少我已经确认过了，那层楼里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也没有可以藏东西的隐蔽角落，至少比下面的楼层更安全些……呃？”在推开楼梯间防火门的同时，一阵从脊背上涌起的莫名凉意突然让李弘感到了一阵不适，他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扭头朝后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在看了这一眼之后，李弘只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液都险些要全部结成冰了。

——在身后的黑暗之中，至少有几十对幽绿色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