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向拉维格说起了那场关于奥提格亚的战斗,以及自己当时与狄法芬之间的对话。

“这实在是讽刺。”在听过之后,拉维格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圣神之间的战斗居然还没有结束,而且和以前一样,依旧是代理人之战。”

“所以,我是被卷入其中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拉维格飞到了她的头顶,慢慢盘旋着,“我能感觉到,你身上仍寄宿着狄法芬的一缕意志,但我不清楚,这缕意志究竟是在那之前就有的,还是在那之后残存下来的。”

“你的意思是,狄法芬的意志还留在我的身上,甚至有可能是在我遭遇奥提格亚之前就存在的?”

“是有这种可能。”拉维格说,“自从那场大战结束之后,狄法芬就几乎无处不在了,祂的意志弥漫于世间,就像元素云一样,几乎已经脱离了实体的范畴。”

“祂怎么了?”

“祂似乎快要达到超脱生与死的境地了。”

伊芙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因为她觉得,就算对方解释了,自己也不一定会理解。

“想解释这个问题也简单。”但拉维格猜到了她的心思,他问,“你认为,你的身体是否是组成‘你’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又或者说,身体里所承载的意识才是真正的你?”

“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很容易因为身体状况的改变而发生转变,所以我觉得,人大概是没办法超脱于躯壳的。”

“人也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做出不同的选择,如果这样来看,躯壳为何不能是环境的一部分呢?”

伊芙想到了自己——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她回答道:“当然不能,人可以逃离环境,却难以逃离自己的肉体,而反过来说,只有通过它,人才能逃离环境,又或是改变环境。”

“看起来,你对自身还是有所思考的。事实上,狄法芬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态,祂的意识就如天上的云,可以出现也可以消失,祂以世界作为自己的新躯壳,同时又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个世界。你觉得这像什么?”

伊芙摇了摇头。

“像一种新的魔法元素、规则,或是泛灵。”拉维格飞上了天花板,他倒挂在纹印灯的外缘之下,并收束起翅膀,其造型就像一只蝙蝠。他又道,“我一直在想,在龙族的历史上,那些消失的圣神究竟去了哪里,是进入了虚无,还是由‘现实的虚无’走向了‘真理与真实’。”

“我完全听不明白。”伊芙说。

“没关系,千百万年以来,人类一直如此。”拉维格说,“里恩卡纪元结束之后,森图芬对人类就几近失望透顶了,但我不同,我并不拥有如他般庞大的身躯,因此能身处于人类之间,看到那些尚存的生机与一切不同以往。”

“以托林这个身份?”

“托林,又或是别的身份,伊芙,你觉得‘新逻各斯’的精神,对于克利金来说是否至关重要?”

“大概是很重要的吧。”伊芙说,“至少在科学探索方面,很有指导意义。”

研究院的治学精神,她是最近才有所体会的,而在此之前,她对“新逻各斯”的了解则更多的是通过敏希的大哥鲁格——鲁格毕业于第二学院,他同时也是新逻各斯会的会员,此人在地理方面的钻研态度是有目共睹的。

“没错,新逻各斯所提倡的理性与逻辑,正是克利金的立足之本,这也是当年基米罗斯着重向颐图恩强调过的。”

“我知道颐图恩是建国者,所以基米罗斯……他有这么大年纪了?”

“他是我的学生,自然也是长生者,他在建国之后便一直退居幕后,直至今日。”

“那你呢,你与克利金又有怎样的联系?如果说基米罗斯的意见能够影响到颐图恩,那如今的克利金是否又是你一手造就的呢?”

“很敏锐的思考。克利金的诞生的确和我不无关联。”

或许是因为最近见惯了大世面,伊芙对此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她又问:“你希望从中得到什么呢?”

“我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关于未来的答案——不是从我的龙族同胞们,而是从你们人类那里。拉芙洛证明了天犁并非不可阻挡的,而在这一纪元,我们还需更进一步——你听说过雅方图吗?”

“听过一些,但不了解。”

“雅方图的前身就是鸦族的监察者团体,我并不清楚那个团体该如何称呼,总之,在人类来到凯德拉尔之前,监察者团体曾创造过许多十分玄妙的事物——在龙族看来都尚且如此——比如说,风露威,再比如说,储物器。”

“这些都是他们发明的?”

“发明、再发明,又或是发现。由于世界过于庞杂和悠远,这些东西是否是由鸦族首创,尚且不能论断,但我本人更倾向于,那是一种再发明。”

“这个世界对于你来说也还是十分悠远的?你不是来自于奥提格亚的时代吗?”

“无关年代,对谁来说都是,当一个生命体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之时,世界便已复杂到无法追根溯源的程度了——可见意识诞生的不易。”拉维格说到这里,又转回了话锋,“监察者团体一直在探寻世间的奥秘,他们对于探索知识的过分执着,使得他们自身具有了某种‘神性’,在人类的神话里,似乎总有这样一种说法:对真相的过度探求终会招至毁灭。也许这也正是暗指着,由于监察者团体惹下的某些祸端,人类才不得已跨越尘海,走向凯德拉尔来避难,而在此之后,监察者们不再称自己为监察者,他们之中的一些隐居了起来,仍潜心于自己的研究,而另一部分人则成立了新的组织,可能是希望借此达成某种目的,比如说,建立新的监察者团体制度,又或是钻研一切灭世之学——前者是第二纪元艾恩鲁特的逻各斯教派,而后者就是……雅方图。”

“怪不得!”伊芙恍然大悟。

“人类的智慧在寿命悠久的龙族面前不值一提,但如今却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其优势就在于‘统筹’。我希望借人类之手,去解决当年龙族没有弄清楚的那些问题,弄清楚圣神、人类与天犁之间的关联。”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你?你看着就好。”这头龙说这话时,伊芙感觉他好像是在笑。

拉维格对她说,他所扮演的“托林”在人们眼中可以算作是天才般的人物,但他本身却不是——他既看不懂那些定理的证明过程,也无法预言科学进程,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带着过去的经验,引导本世纪的学者们进行着各个学科的再发展与旧文明的逆向工程。

“在这个过程中,我扮演一个思维超前的天才学者,而基米罗斯则作为幕后人物操控着克利金的整体科研方向。”他对伊芙解释说,“科学的发展不是一个人的事,我来自过去,却看到了远超现实的未来,若人们因为不知前路的可行与否而踌躇不前,我便可以打消他们的顾虑——因为我知道,旧纪元的文明里曾经有过什么,什么事物的出现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呢,是怕别人不相信?”伊芙是觉得,拉维格的做法似乎并不高效。

“你忘了吗?我说过,这其中的重点不在于重拾旧日文明,而在于新逻各斯的建立——旨在超越,而非复制。想想西海岸时代的学者们,他们过分崇拜旧有的文明,像敬神一样崇拜着那些从遗迹中的宝物,他们不真正思考,不去验证和质疑,这样又怎能去建立新的体系?”

“我明白了,但听你的意思,这可能是个很漫长的计划,我看过帕尔纳丝的文明,看过他们在图书馆里的研究,在我的印象里,这里的科学水平与那些精灵们的差距简直大到难以想象。而且我听艾辛说过,雅方图似乎是想放弃这个纪元,如果末日加速到来的话……”

“一个纪元的命运不由一个组织去左右,历史的价值也不因岁月的长短来决定。”拉维格明白她的顾虑,“正如一个人终究要死,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做任何事——第四纪元有自己的特质,而你恰好也出现在此时此刻,你难道想置身事外吗?假如有一天世界被再度埋葬,我希望新纪元的人类也能看到第四纪元曾有过的辉煌,看到旧文明之上的那些先祖的灵魂……为之奉献与牺牲的一切生灵。”

“你好像很喜欢人类?”

“人类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如果我是一个学者,那我一定是‘人类’学者。”

“第二纪元的艾恩鲁特,也和你有关联吗?”

“我怀念那个时代,当时的人们称艾恩鲁特为理性之国。在那时,喀罗奇与艾辛还是一对好友,他们对艾恩鲁特寄予厚望,希望重新建立监察者制度,以此来应对未来的困难,他们考虑了许多因素,比如说,末日的来临、狄法芬和拉托纳芬的联手,甚至于奥提格亚的背叛——庇护地早在那时起就已经被设计出来了,而我作为当时第一学院的校长,同样也参与到了其中。”

“也是以人类的身份?”

“当然了。在那种条件下,谁会相信一头龙的立场?”

“难不成……当时的喀罗奇与艾辛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尤其是在后来,在我向他们坦白身份之后,可真是一言难尽。”

说到这里,拉维格飞回了地面,他的身躯被银雾笼罩了起来,而后又化成人形——可伊芙发现,此时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托林,而是另一个自己,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动作神态,几乎都看不出差别来。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她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不安。

“你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样子?”她有些生气,她质问道。

“对于人类而言,龙族过于神秘,人类无法理解我们的力量。”拉维格在模仿少女时的声音惟妙惟肖,“不同于龙族的回归意志,从生存的角度来说,他们更倾向于保持自我,因而对背叛与算计十分敏感,想获得一个人的信任,总是是需要付出时间的,但我更希望你能马上信任我。”

变成少女模样的拉维格将一只小巧的玻璃瓶交给了伊芙。

“这是什么?”伊芙端详起手中的瓶子,瓶子里似乎是装着某种细小的晶体颗粒。

“在无垠山脉之中有一处无名湖,那里是圣神戈尔蒙利的陨落之处,而从这处湖中析出的盐,也受到了圣神之梦的影响,具有了特殊的性质。你可以从中取出一小撮,撒在我身上试试。”

“会怎么样呢?”

“试试不就知道了。”这位“伊芙”朝她眨了眨眼。

伊芙将瓶子里的盐倒出来了一小部分,朝着拉维格身上撒去——结果立竿见影,就像是在平静湖面上撒了一把沙子,他的身体剧烈波动着,变成了弥漫的雾,而随后,这头小龙又带着这团银雾飞向了房间的另一边,重新化作了伊芙最初见到的,那个年轻学生托林的样子。

“我们称它为‘思绪之盐’。伪装术是一种基于多维空间的错觉,简单来说,现在的我就是由一种特殊物质的高维切面,一种非常像人的东西,对于人类而言,这种伪装几乎无法被拆穿,而思绪之盐就是唯一能够破解这种法术的物质,因为它来自于圣神的梦藤,蕴含着异界的能量,它能干涉平直时空,以此来削弱伪装的稳定性。”拉维格在变成人的时候,的确如他所说,无论是外貌还是神态,都看不出一点破绽。“托林”叹了口气,笑着说道,“我告诉你这些,告诉你我的弱点,实际上就是希望你能信任我,正如我信任你一样。”

“可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你找我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见过西赫琉、洛提兰和希歌妮,同时,你又是哈维因的女儿,终有一天,你必然要来见我一面,我们好谈一谈克利金的未来。再就是关于你的身体,基米罗斯一直都认为你有很高的悟性,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我带你增长见闻,看看是否能让你的老化状态停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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