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别再来找我。”

白帆记得很清楚,这是初二下学期,某次放学过后,从安然嘴里冷不丁冒出的话。

地点不是别处,正是过去自己和她不常搭乘的公交车上,同现在一样。

下午五点四十二分,猜得没错的话,离开学校时应该不过四十分整。

但思考这些除了徒增微不足道的几点烦恼外也再无其它意义,他决定想点儿其它。

在处于匀速行驶中的公交车内看不到什么落日,要说景色,恐怕也只有半敞开玻璃窗外那徐徐而过的居民区,烂尾楼,尚在建设中的工地,挂满招牌的商业街,步行街,连同正前方即将行过的桥面。

还没到十二月,冬天却似长了腿,提前夺走了秋末的随后一缕清爽。

换而言之,白帆觉得从车窗缝隙间吹进来的风有点儿冷。

当然,也只是有点儿而已。

不至于感冒,甚至还可以帮助自己变得清醒些,因此,他没有关窗的欲望。

“关一下吧。”

女孩清淡的声音自右向左传来,他知道发声者是谁,没做回应,只是侧目轻轻瞥了坐在自己旁边的安然一眼后便把手伸向窗户。

沉默了,就和她当初说出那句话前一样。

过去一些事,白帆很想将它们抛向脑后,大到自己直到现在仍默默追寻的目标,小到直至刚刚才想起的那句话。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从来不会同他们产生交集,即便后面那件事,只是记忆中大小事件里的其中一笔罢了。

故事的开头,回忆起来太过遥远,过程同样如此,结果呢?

结果是在对方说出那句话后,没过一星期便重新找上自己。

而那一星期间又发生什么,他想留到以后再细细品鉴。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因为那个程茗凯多余的一点动作,还是其它什么。

合上窗户几乎不需要花费额外体力,虽然在他很小的时候,想做到这件事要比现在难上许多。

那么这次,要如何开导她,少年的思路在略带颠簸的车程中活跃着,廉价皮革的味道夹带着女孩身上的清香沁入鼻腔中。

过去也是同样如此,现在无非是头发短了些,性格好了点儿。

会有哪些破绽,会有哪些话题切入点,这样想着,白帆垂下的右手突然被抓住了。

“欸?这是……?”

视线从窗边快速投向身旁的安然,紧接着蹦出真实的疑惑。

在短时间里,他不可能做出任何用于表演的思考与回应。

身体主动做出反应,猛得将手往回一缩,引得近在咫尺的少女呆了一下,她白嫩的手掌也因此停在空中,停在方才把他轻轻拉过的位置。

“对不起……”

“…我想做个测试。”

同样冷淡的语调,此时此刻却犹如胆怯的乞求般,弱弱流入耳内。

“早说不就完了么安姐,不过什么测试得用上我的手啊,安姐不会其实是暗恋我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白帆已经设想出两种有着极高概率发生的结果。

其一自然是被对方数落一番,而另一点嘛,也许现在就应该灵验了。

然而,预料当中的拳头并没有如预期般落在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

声音倒是又冒了出来,只不过跟数落隔了十万八千里。

“借一下。”

刚伸回来的手又被女孩更为柔软的纤纤玉指所包裹,在想起某个事实后,白帆突然又有了挣脱的冲动。

不过也仅仅是冲动,说出来的,也只有和平常无异的那些话。

“别卖关子了吧,到底想干嘛呀。”

“我想……测试一下,确定一个事实。”

测试?测试自己的抗打击能力,还是针对某一特定部分的疼痛忍受能力。

对比手掌大小什么的在以前早就试过不知道多少遍,也不能排除这种幼稚可能就是了。

“确认什么呢?安然可不像是会藏着心事的人唷。”

“秘密。”

说着,在白帆意料之外,他直愣愣的目光同女孩微微起伏的胸脯交汇。

这必不可能是自己突然对安然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反应,而是,手被女孩用力抓着,轻轻抵在胸部上端与领口下端的那一小部分。

“这……”

过了五秒左右,尴尬声才被白帆强忍着意外、惊讶以及深深的疑惑而发出。

在模糊声音下的,是和昨天,前天,过去数十个日夜一样平常而颠簸的公交晃荡声。

紧随其后,手被松开的动作,他也在同一时刻将其迅速收回,快到像是触碰到了灼热的火焰。

可,与其说是灼热,反而有些温温的,甚至还带着有规律的心跳。

安然没再看他,而是将手放在大腿上,刚才的一切,犹如没发生过般,但温热的触感却被刻在了白帆心上。

“不是玩笑吧……”

沉默了二十来秒后,他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

“那测试结果呢?”

女孩不再作答,摇了摇头,白帆只知道这代表着否定,却不明白安然究竟在否定些什么。

越来越诡异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或者,这也是她口中的改变?

但哪有人的改变是把别人手往自己胸口上放啊!

比起先前的运筹帷幄,他逐渐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在一些方面,已经超脱了自己的预想。

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的某些行为……

“可,可薇薇姐那么做,不就已经是想跟凯哥你……说个清楚吗?”

夕阳之下,在程茗凯的眼里,面前这个小小的女生由几分钟前的关切,转向听到自己亲口讲出那些事后的震惊,再到现在这样一种面色微微泛红。

那语气急促却带些犹豫的模样,促使着他把放下的书包重新背回肩上,不打算因此停留下去。

终究还是说了,没跟白洋,却是跟她,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东西,她懂什么。

“我要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那薇薇姐她……”

“她又没事,担心她还不如担心下周那个叫安然的下次还会不会来,晚上我还得找那女的再聊聊。”

“……”

背着书包,身体虽然重了许多,沉甸甸的厚重感却似乎将刚才那点儿无力卸去些。

是负重迫使躯体不再颓废,还是自我在倾诉烦恼后得到了压力化解,他才不想管这些有的没的。

“请等等!……要是再这样下去,之后的排练……应该也会困难许多吧……”

正向着教室后门走去,脚步被较刚才稍大些的声音喊住。

程茗凯有点不耐烦,可面前那个人,是刚才说出那些话的莫诗雨,也是自己前段时间还一直看中的“助理”。

无故发脾气,想做也做不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凯哥你,喜欢薇薇姐吗?”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明天的太阳还不是照常升起,排练还会继续,高考再过几个月就摆在那里,当然了,跟你说这么多也是废话,如果你就是想说这些,那找我是没用的,我只是个……”

当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说了那么多不合时宜的话后,他急忙闭嘴,同时回头看向她,表情也恢复为之前的平淡。

“可是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我不知道。”

“凯哥如果……如果真的和她……那……”

她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异样,程茗凯知道那是想要哭出来的预兆。

若放在以往,临时组织出的客套话早就说出来了,可现在,自己却哑口无言。

“……我觉得……学长您要找薇薇姐说个清楚,同意也好,拒绝也好,就是……不能这么下去……”

跑出教室的不是自己,这让他莫名有几分厌烦,女孩的话似耳旁风,但又像是点醒了心里的什么东西。

“你特么怎么现在才来!”

白洋一个人贴在教室外的墙壁旁,看见程茗凯出来后也不着急,只是向前两步,自然地把手搭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消消气,你看,都把人家吓跑了。”

“故意不来是吧,下午考完试就玩失踪,现在又突然冒出来,耍我?”

“接了通家里的电话,不必大惊小怪,你应该有事找我,说。”

“切,神神叨叨,对了,你爸妈不是常年不在家吗?哪来的什么家里电话,又拿我开玩笑,滚。”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