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感温度异常的,低。意识恢复的同时,我的全身都在打着冷战。竭尽全力地摩擦身体组织试图获得热量的尝试只能说是徒劳无功,但这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活动。

“嘶......”

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结果。回想起这点后,双腿和脖颈的痛觉也彻底复苏,火烧般的知觉在体温降低的现在自然是又如同冰锥般刺骨。

睁开双眼所见的,是早已熟知的景象。填充满视野的斑驳灰白色天空令人想起阴冷而浪漫的梅雨时节,可惜那只是霉斑在天花板日渐扩张的迹象,看久了只会让人对这栋建筑物内部的结构寿命心生担忧。

似乎是戴着眼镜入睡的,以至于渐渐清醒后能明显地感到鼻翼的不适,佩戴位置估计已经不是一般歪斜了。

要是睡着的时候翻身压坏可就更麻烦了,得赶紧拿下来。

我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想要做出摘下的动作,啊——

但,自己却没有任何能够活动的手臂在。

好险好险,差点就因为失去双臂生出的无助与恐怖感喊叫出声了。

靠着腰部的力量一鼓作气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动满是伤痕的双腿,不去考虑之后是否能从这张沙发上站起的严重问题。眼镜在起身时掉了下去,唉,自己也没有办法捡起来,真是不方便。

“哇哦,这就醒过来了?”

客厅内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传来一个有些惊讶的女性的嗓音。

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外的灯火也没到能够真的照亮屋内的程度,不过她是谁可不是个需要开灯才能分清的问题。

而此外,我也很清楚,就算屋内灯火通明,能否看到她的面容也不能确定。

“抱歉,比预想的麻烦,血流得有点多。”

收起多余的想法。

“啊,没关系。你的血在进来的时候就止住很久了,不用担心屋里被弄脏哦。”

反射性地,想要摸摸腿和脖子的伤口。那些切口现在的状态是不是和那些除净血水的零散猪肉一样呢,是的话真想摸摸看,毕竟光滑的刀口总是有着不错的手感。

“有点渴了,能帮我倒些水来吗?”

“冰箱里有可乐哦。”

“水就好了。”

呀,可乐明明超好喝的——地,她嘟嘟囔囔地起身,在帮我捡起眼镜后,伴着啪哒啪哒的拖鞋声走去水壶旁了。

她叫镜海,和我已经认识了大约一年吧。从一开始就没能问出她的姓,但镜海毕竟是个好听又顺口的名字,所以我也不怎么在乎。

拜她所赐,当时毫无依靠的自己才能吃上饭又找到住所,更不用提好用的义手和能够上学这两项额外的恩赐。不小心用了恩赐来形容有点不妥当,不过实际上这毫不夸张,帮了我这么多的她根本就是神。

话说回来,真是不吉利的脚步声。

值得庆幸,醒来前没有梦到以此为素材的噩梦,大概是大脑缺血到没精力表演余兴节目吧。虽然在灰色牢狱中的遭遇人面蛛本身就已经能够当成是足够可怕的噩梦,但自己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更可怕的事情。

想为自己的自吹自擂鼓掌。

啊,是的,忘记了介绍。

我在一年前因为相当残忍的意外事故失去了双手。当然,还有家人和朋友,但那其实不怎么重要。最主要的不便与痛苦真的只是来自于双手尽失而已,这么说来我大概是个坏人,反省完毕。

“——水来了哦。”

在一片黑暗中,她轻轻地把盛满水的杯子放在我面前。

我倾身用嘴接住杯沿,而她也顺从地慢慢把杯子向我的方向倾斜,以便杯中的液体能够好好滋润一番我这个没手的残疾人。

舒服多了。

我松开杯子,不知道在这之后的沉默中应该说些什么。

“说起来啊。你今天的症状有点夸张哦。”

她将杯子放在茶几上,随后坐在我身旁,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啊,居然能连你是谁都忘记。”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啊,不管你怎样,捉弄那样的你可是很开心的事!超开心!”她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感觉得到她的双腿正轻快地摇摆着。真的那么开心吗,你这没良心的家伙。

一年前的那起事故并不是只会夺取我的所有物。相反,我获得了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会获得的宝贵体验。

间歇性完全性遗忘症,失忆症的一类。症状顾名思义,突发性的局部记忆损失。这本身就是非常少见的一类失忆症,而我则更是进入了超乎常人独此一家的程度,可不能骄傲啊,我。

以睡眠为分界,每当醒来一次都会随机性地失去一部分先前的记忆。有时候仅仅是昨天吃了什么的程度,甚至可以直接当作寻常的信息过滤加以忽略,但有时却会失去相当重要的某一部分。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过着比我还刺激的每一天吧,起床时若是感到不对劲就必须紧张地确认自己究竟还记得什么又忘记什么,即使单单作为唤醒大脑的晨练也是非常有益呢!

而至于今天暂时失去的,就是镜海这一人物究竟是谁的印象了。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真是有够丢脸,心态直接回到一年前的样子出尽洋相,啧啧,希望她没有因此进一步觉得我可笑。

“结果我还得多亏你让我又睡下去了,真是不爽。”

“我难得会这么做哦,你确实得好好谢谢我。”黑暗中,她一副得意洋洋摇头晃脑的样子,虽然是个可爱的姿势,但对我而言更多的却是与周遭寂静的不协调感。

自己的本能没法放下警惕,从一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但在神面前,凡人终究是对自己的结局无能为力,也就是说这果然是徒劳。

×——

咦。

键盘摁下回车,不能去回头看先前的景色。

根据这一年的推论,除去入睡外的其他方法都不会让症状结束,被打昏后醒来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每当问题变得严重时,我就只好静下心来准备棉被好好睡一觉,可以说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心理疗法也不一定。

至于这次我是怎么睡着的......

脑中似乎没有任何印象——

×。

耳鸣好像越来越严重了,看来自己还是没有休息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浑身伤口又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休息得好。

“要继续睡吗,你看起来不像是休息一会儿就能变好的样子啊。不对,我们应该去医院的吧?这种伤口要是感染的话可是会发高烧的。”镜海看着我有些涣散的模样,关切地向我问话。

“你说已经止血了的话应该就没关系吧,只要熬过今晚就好。就算发高烧也不会真的出事的,别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又开我玩笑吗?”

“可我偶尔也想好好关心一下你嘛。也没有别的东西好说的......啊,你饿吗?我可以再做点白天那样的炖肉给你吃哦。”她又是一副要站起身的样子,不过我还真的没什么胃口。

“不用了,我现在只要睡着就万事大吉。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你还是到里面的房间去吧,我想继续睡了。”对着女生下逐客令真是残忍呢。我正以为她会一声不吭地往自己的房间走的时候,身体却突然失去重心朝她坐着的方向倒了下去。

“想睡的话就不要客气嘛,你也很想要膝枕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身心对吧?对吧?”镜海拉着我的双肩,趁我不备直接让我倒了下来。

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我还有手的话,一定会好好稳住自己并郑重拒绝的。

镜海并没有太多资本让我发出“女孩的身体真是柔软啊”的感叹,换言之,她的膝枕其实有些让人不舒服。但要是这么和她讲出来的话,自己才是真的太残忍了。我稍微换了个让自己舒服那么一点的位置,打算就这么凑合着去见周公。

“你的头发好硬啊,不要乱动嘛。”她又咯咯地笑了。

皮肤光滑而冰冷。

而她的脸微微映照着月光,竟是那样的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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