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正在准备考研的学长学姐,哪怕还没进馆,他们就已经开始拿出学习资料背诵起来。站在他前面的一个学长边做着数学题边念念有词,像是在给手中的习题附魔。
像他们这样来图书馆查资料或是单纯看书的反而很稀少,毕竟资料网上也能查,看书也不急着起个大早来看。
——所以果然完全没必要来图书馆啊。
徐后先看了看身旁的郑沁心,终究还是没敢把心中的吐槽说出口。此时她正直直地看向前方的长队,沉思着什么。
终于进馆了,就在他对该去哪里一头雾水时,郑沁心已经很熟练地去往楼上,来到了心理学分区,几排书架上都是满满的心理学书籍。
站在浩如烟海的书籍前,她并没有过多犹豫,非常熟稔地挑出一本本相关书籍,顺手就放在了刚跟过来的徐后先手上。
徐后先惊叹于她地提前功课做得这么充分,一边也疑问一个十几分钟汇报真的需要看这么多资料吗。
“那个,我说……”
郑沁心仍流连于一排排书架前,都没注意到徐后先说话了。
“我说,”他提高声音,“这么多书可以了吧?我快抱不动了……”
郑沁心看了一眼徐后先,他的头已经看不到了,被手上山一般的书籍给掩埋了。
郑沁心淡淡地“嗯”了一声,两人才终于坐到座位上,开始翻阅起来。
***
在大学图书馆,时间是以两种不同的速度流逝的。一种是公共的时间,当你走于连廊时,走在一排排书架间,看到学生们或站或坐,或是奋笔疾书,或是闭目默背,翻书声、笔划声不绝于耳,那偶尔的窃窃私语突兀得仿佛是平地惊雷,便能感觉到那股争分夺秒的紧迫感。时间飘荡于紧张的气氛之中,一分一秒被无限拉长。
而另一种则是私人时间,每一个沉浸于知识海洋中的人都在体验这种时间。它倏忽急逝,你还没反应过来,便已从上午跃至下午,从白天变成夜晚了。你会觉得太短了,实在是太短了,短到一切都还未开始。但其实某种印象已经刻入脑海,某种改变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显现。
就像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多长时间都嫌短,但那段时光将永远印刻于心。
所以大学里的某位教授曾这么说过:
“说到底,学习这种玩意儿和谈恋爱是一回事。”
徐后先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时间,竟已是中午时分。
一上午二人就翻阅着手中各自的资料,看到有用的就记下来,偶尔会互相交换一下写的东西,看看对方都记了些什么,可不可以补充自己的想法。一上午二人并没有交流多少,却又一种莫名的默契。
徐后先差不多有了汇报的大体框架,他们这次汇报的主题是“边缘型人格障碍”。那就分为对这种变态心理的大体介绍、病因分析、相关案例(现实案例以及创作案例)以及在生活中遇到这类人群该如何妥善相处这几个内容。填满十几分钟的汇报时间绰绰有余。
接下来就该和郑沁心讨论这个框架了吧?还有接下里的分工。但他也不急——午饭时间到了。
“中午了,吃饭去吗?”
郑沁心仍旧低头看书,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是那种中午不吃饭的女孩吗?徐后先看着她稍显瘦削的胳膊,如此猜测。
忽然间他的幽默感起来了,开玩笑道:“还是去吃吧,饥饿感可不利于心理健康哦。”
这时她抬眼看他了,但那眼神让他心中一凛,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书太久太沉迷的缘故,她的眼睛显得有些无神而脆弱,就像冻了一层薄冰的湖水,下一秒就会碎裂,让人坠入无止境的暗流之中。
“饥饿感可以让我始终保持清醒,必须得这样,否则就会有离别。”
又是一句电波系的话,却足以让徐后先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些过界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界限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几句,便一个人去吃饭了。
当初被剪刀抵住的寒冷感觉因为那个眼神又回来了。
***
午餐后,徐后先多少带着点沮丧的心情回到了图书馆。
因为自己一个糟糕的玩笑,让郑沁心露出了那样的神情,他害怕回到座位上再次看见那个脆弱而让人心悸的眼神。
他上楼后,看见她拿着剪刀。
情况可能更糟。
比起她的眼神,更让他害怕的那就是这把剪刀了。毕竟眼神只会让他心悸,利刃真的能对他造成物理伤害。
然而当他胆战心惊地靠近时,发现她并没有拿着剪刀吓唬人,而是在一点一点认真地裁剪着什么,裁剪完后又开始折叠,之后又是一通裁剪。
徐后先没想到居然还能在她手上看到剪刀本来的用法。
而她那个正在折叠的东西,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颗由几张白色的纸组合而成的爱心,这颗心有棱有角,立体而充实,更奇妙的是经过她一番剪刀与巧手雕琢后,这颗心的边缘竟呈现一种破碎感,自洽于白纸的肃穆氛围,透露出一股别样的美。
徐后先没想到,有人竟能将“心碎”用折纸的方式展现出来。虽然刚刚在身后观看了全程,但他还是没看出郑沁心是怎么折出来的。
正当他惊叹于她的心灵手巧之际,郑沁心又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盯着这颗心看了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剪成了两半。
“啊,好可惜!”徐后先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郑沁心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没什么可惜的,心生来就是要碎成两半的。”
这回他忽略了她奇怪的话语,还沉浸在艺术品被毁的惋惜情绪中。他坐回座位,拿出胶带,三下五除二,把这颗心给拼好了。
“你看,”他将心交给郑沁心,“再怎么破碎的心,只要重新愈合,还是一样的美,不是吗?”
郑沁心一下子蒙住了,她拿着这颗心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这次并没有再去剪。而是塞回徐后先手里。
“送你了。”
“真的吗?谢谢。”徐后先颇为开心地把玩了一番。
他没有注意到,郑沁心的脸上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
下午的文献研读、资料收集仍在继续。
郑沁心说要去楼下打印一份资料,离开了一会儿,正好徐后先也看书看累的,便开了会儿小差,任由思绪飘散。
然而无论怎么乱飘,最后总会想回郑沁心。
要说这次选择的主题也实在是微妙,边缘型人格障碍。当他翻阅资料时,看到书中描写的这种病态心理的特征,总是让他情不自禁联想到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少女。
一边想着,他的手也情不自禁在本子上写了起来,就像在给郑沁心做心理侧写一样。
“情绪不稳定,形象上也很模糊,在柔弱与凛冽间来回切换。”
“会有过激行为——剪刀少女。”
“缺乏安全感,所以听说我担心她时会有特别的反应。”
“自我伤害行为?存疑。”
“有时会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说一些电波系的话,很难跟上节奏。”
综上诉述,徐后先似乎能得出结论了:
“边缘型人格障碍。”
不不不,自己只是学了点心理学的皮毛而已,轻易凭这些粗浅印象拿一个自己都一知半解的名词就套在她身上,实在是不妥。这跟那些随随便便用第一印象来定义自他人的粗浅之人有什么区别?吴本另说。
他又匆匆把上述的这些话给涂黑。
“剪刀少女……你是这么称呼我的吗?”
涂到一大半时,身后冷不丁传来郑沁心的声音,徐后先吓得魂飞魄散,本子都掉到了桌下。
郑沁心捡了起来,倒也没看,只是还给了他。然后坐回位置。似乎并没有对刚才本子上写的内容介怀。
徐后先虚惊一场,不知郑沁心看到了多少,似乎也不太能够再提。于是也没做声,继续埋头翻查资料。
从图书馆出来时,月明星稀,天空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帷幕。徐后先没想到自己竟真的在图书馆呆了一整天,而且还不觉得漫长。
——大概也是因为身边有一位美少女相伴吧,虽然是一个奇怪的美少女。
他看向郑沁心,她此时也抬头望着夜空。身后图书馆的光亮流溢出来,温柔地照亮她周身的轮廓。她手中正抱着一叠厚厚的资料,估计就是去楼下打印的那些。徐后先感慨她做事真的很认真。
他们在分别前最后讨论了一下,她对他的汇报框架没有疑异,而PPT就由徐后先来做,郑沁心负责写发言稿,而最后的上台汇报两人各负责一半,一起汇报。
毕竟还算是度过了充实的一天,徐后先心中满是成就感,和郑沁心道别后,便怀着还算愉悦的心情踏上了归途。
郑沁心站在图书馆门口,目送着他离开视线。
然后她看向了手中打印出来的纸质资料,那叠资料第一张的第一行如此写道:
“徐后先 个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