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天泛起鱼肚白，鱼幼初呼出一口浊气。
为了提防楚明尺可能发起的报复，她一整夜都在偏房冥想。
事实证明楚明尺只是看起来蠢，至少没有蠢到今夜出手报复。
自从葬花谷之难，鱼幼初已经几个月没有修炼过了，曾经的天骄翘楚每日沉溺于赏花钓鱼睡大觉，这种日子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如意。
十余年前她转生到这个世界，挣脱襁褓后的不久就被老师收为弟子，在她表现出极高的修炼天赋以及尤为坚定的道心后，她担起魔门复兴、颠覆正道的重担。
成为了那个传说中的魔门妖女。
同时鱼幼初作为“暗棋”由魔门送进葬花谷，顺理成章成了葬花谷谷主的首席弟子，成了同样是传说中的那个鱼姬。
妖女与鱼姬，对鱼幼初而言两个身份自然是前者更重要，如果不是葬花谷之难那天，掀开葬花谷主面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苍白笑容。
那是她最亲近的老师。
……
……
在有心人的掩饰下两宫诗会平稳落幕，随着漫天天灯升空，沉蛟湖里升起一朵巨型莲叶，春闱正式开始了。
正如此前的每一次，今年春闱仍旧在德道宫附近湖域举行，这是寻道宫弟子少有进入德道宫的机会。
相比筑基后期才能参加春闱，筑基中期就有资格前来观礼，理论上整个周家唯有周饮云能去，然而不知道上头谁发了话，不仅周凝玉，连带着鱼幼初都得以破例观礼。
加上观礼者，春闱现场堪堪超过两百人，这些人放眼同辈皆是佼佼者，境界夯实、战斗经验充足，战力甚至往往高于本身境界。
鱼幼初随意扫了一眼，便发现有数道目光正悄然看向自己。
她在心底微叹。
果然，麓府学宫中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不在少数，她忽然想到素衣居士与自己的约定，这次春闱或许会比她预料的还要麻烦。
鱼幼初三人坐在湖畔，目光穿过莲叶看向半空，一道遁光闪过，素衣居士落座云端，在他身边坐着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素衣居士没有任何冗话，落座之后只道一声“开始吧”，两宫副宫主便起身作诗、开场。
似乎是察觉的鱼幼初的目光，云上小姑娘忽然吐着小舌头，很是俏皮的冲她眨眨眼。
鱼幼初觉得有些好笑，耳边是文绉绉的废话，那头是小姑娘的鬼脸，她抿唇点点头算作回应，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身旁周凝玉看在眼里，她露出很是小女儿的姿态，气哼一声。
春闱对于最强的几位师兄姐而言是争取资源的舞台，对实力稍弱的弟子而言则是放手一搏、查漏补缺的重要场合，若是能在战斗中有所提升自然更好。
鱼幼初默默看着巨大莲叶对岸，几瓣小莲叶浮坐着麓府学宫最出色的几位弟子，她低垂眼眸静静等着。
等他们登场召出风雪与花，然后将剑锋指向自己。
会是谁开这个口，戳穿自己“鱼姬”的身份呢？
少女捧着下颌，沉寂许久的心忽然跳快了些，提了这么久的鱼竿，确实也想舞舞剑了。
春闱已然过去了好几轮，当一名弟子用尽全力站在莲叶边缘高举流着血的右臂，另一名昏迷落水的弟子被长老救出，湖面漂浮的几朵莲叶终于动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鱼幼初微虚双眸。
“接下来的几位便是德道宫最厉害的几人了吧，”周凝玉上身微微前倾，很是专注。
虽然因为楚明尺对学宫有些失望，但周凝玉依然很期待这次春闱，在对修行一事上周凝玉初心未改，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个南境女子确实是慕强的。
“他们使用的恐怕就是麓府学宫的绝学了吧，可惜唯有德道宫弟子能学，”女子眼中满是羡慕，以她的资质大概率只能进入寻道宫，而以寻道宫弟子身份掌握麓府学宫绝学的历史上又有几人呢？
鱼幼初听着耳边的少女呢喃，忽然抬起头看向端坐云端的素衣居士，她心里生起一个诡谲的猜测。
应该……不至于吧……
“这就是金丹期高手么？”
鱼幼初胡思乱想之际，忽闻耳畔惊呼，她下意识问，“有多高啊。”
“很高很高，”周凝玉指着巨大莲叶，“这可是学宫的从龙法啊。”
台下两名金丹期弟子的较量已经快到白热化阶段，他们各自身后缠绕着一匹声势恐怖的墨黑水龙，据说麓府学宫的从龙法修至大成时能驭九龙，彼时天昏地黑、雷惊电激，一洗万古千法空。
然而周凝玉眼中的惊异慢慢演变成茫然，她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人突然散去身后水龙，取出一张方巾慢慢拭去剑锋水渍。
“这是要投降吗，明明还有余力吧！”
鱼幼初摇摇头，她轻声说道，“凝玉，把外衣披上吧。”
“怎么了？”
鱼幼初没有解释，天空中原本因从龙法聚拢的片片乌云变得更加浓郁，隐隐可听的雷鸣竟然不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风。
微风拂过，湖畔响起一声声惊讶声。
无非是，
“怎么变冷了？”
“裴师兄为何散去从龙法，不战而逃？”
“你看，陈师兄身后的水龙好像结冰了！”
“……”
周凝玉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听着一阵阵宛若评书般的对话，披上外衣勉强遮住不知何来的凉意，如果说到现在她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一定是假的。
少女看向身旁鱼幼初煞是好看的侧脸，眼底升起一丝好奇，她忍不住在心里不断自问：“鱼幼初，你到底隐藏了什么？”
在某一个瞬间，她宁愿相信鱼幼初与那位传说中的鱼姬真的有什么关系；同样的那个瞬间，她更宁愿鱼幼初与鱼姬没有关系。
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连入道筑基都还没办到。
耳边传来骚动，揉碎了周凝玉的胡思乱想，她蓦地转头，代表寻道宫的湖畔出现了一个突兀来者——德道宫弟子，楚明尺。
楚明尺确认素笑笑不在此地后，很傲慢的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一脸淡然的鱼幼初脸上，他忽然冷笑一声，在众人茫然到惊讶的目光中双手抱拳震声道：“鱼公子，不知裴师兄所召之风雪如何？”
鱼幼初心道一声，果然还是来了，当看清楚明尺的脸后，她甚至颇有余裕的感叹道：“早知道这傻子会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昨晚就该睡觉的。”
她有些意兴阑珊的摇摇头，“挺漂亮的。”
不知楚明尺故意找茬还是背后有人吩咐他多做纠缠，他往前踏出一步追问道，“漂亮是什么意思？”
鱼幼初扶额望天，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云端上的小姑娘竟然不见了，鱼幼初蹙眉，有些烦躁地回答，“漂亮就是只学到皮毛，还得练。”
楚明尺气笑了，“什么样的才算学到真东西了。”
“不知道呢。”
鱼幼初撑着下颌，语调忽然舒缓下来，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因为楚明尺的身后，一名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正小跑而来，她的左右手各提一条大鱼。
“凝玉我出去一下，记得披好衣服，待会儿或许会更冷。”
“啊？哦……”周凝玉讷讷点头。
鱼幼初走的很急，她今天必须问清楚小姑娘如何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钓上两条大鱼的，这对她真的很关键！
“想逃？你还没回答我……”
话音未落，楚明尺突然感觉右臂传来一道深入灵魂深处的寒意，他几乎是本能地向侧面跳出两步，就是这两步才让他浑身躁动的真气得以稳定。
恐惧伴随着那道寒意布满全身，他几乎瞬间冷汗洗身，看向鱼幼初的目光满是惊骇。
方才那一瞬楚明尺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再多待一个呼吸，他的手臂上就会开一朵花。
为什么会是开花呢？
多可笑的错觉，楚明尺瞥见鱼幼初满不在乎的神情瞬间有些羞恼，当即便要运起真气强行将她拦下，下一刻他便听见了鱼幼初更是无所畏惧的回答。
“强取豪夺来的功法终究不是自己的，”
鱼幼初随意说着，“噢，我不是在针对学宫，但我确实不善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