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一点也不温柔，才早上七点过，烈阳就开始炙烤小院的花花草草，显摆着自己的活力。
姜妍从迷糊中醒来，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姜瑶半夜出门后的那几分钟。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室内气温很合适，轻柔凉爽。昨天潮来的身体不适，此时已经淡化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姜妍感觉自己就像摆脱了生死劫的修士，获得了难得的喘息。
卧室门被推开，熟悉的周萍，带着另两位只看着眼熟，却还没有打过交道的俱乐部女同事走了进来。
“你们，什么时候……是小瑶喊你们来的？她人呢？”
姜妍有些疑惑，扭头看了下三人背后的房门，却没有看到姜瑶的身影，连熟悉的气息都消失了。
“小妍，小瑶她状态有点不好……对不起，凌晨我们有些大意了，让黑血族混进来了……”
周萍的脸色有些古怪，眼睛也略微泛红，似乎哭过，低垂着头，声音也压得很低。
黑血族！？姜妍全身一个激灵，大概想到了什么，立马下床朝姜瑶的房间跑去。
次卧里，赵鹏正坐在床尾的椅子上看书，书是姜妍家里找到的。
床上，姜瑶全身多处缠着纱布绷带，两臂都打着夹板石膏，双目紧闭，面无表情，呼吸轻柔。
锁骨下静脉连接着输液管，输液架上挂着几袋血液或血清状的液体。
“小瑶！”
姜妍心头大跳，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绕过赵鹏蹲到了床头，一边握住姜瑶的手，一边还狐疑地看着输液架上的血袋。
在她的认知里，姜瑶是不可能输入除了她本人鲜血外的其他血液的。
“危险期已经过了，以她的身体素质，骨肉伤的恢复不会太慢……别担心，这些只是看起来像血液的代血剂，用来维持血压、补偿体液和提供营养的。”
“虽然我们血族的造血能力数倍普通人，但失血过多的话，还是需要上一些手段。”
赵鹏露出一丝歉意，走到姜妍身边，轻拍对方的肩膀：“半夜，几个黑血族骑士袭击了她，被她当场击杀两人，剩下的也被我们处理了，没有一个跳掉。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黑血族都不敢再出现在这里了。”
“两个骑士加两个侍从，最强的那个达到上阶骑士巅峰，她不得不在生理期启动沸血。”
赵鹏把凌晨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向姜妍复述了一番。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神情黯然，很难想象姜瑶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是如何绝命反抗的。
姜妍不置可否，只是无言地揭开空调被的一角。
视线里，那早已褪去了衣物的身体上伤痕累累，下身垫着宽大的医用护垫。
吸水性能极佳的护垫上，一大片干涸的血渍触目惊心，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姜瑶在凌晨时那场惨不忍睹的孤身奋战。
没有任何表情，姜妍只是轻轻触碰姜瑶身体上一个个被纱布缠绕的部位，嘴唇都在微微发颤。
此时，淡金发少女的身体，再也没有那种四处漏风的信息素散溢气息，反而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好像给人一种变回普通人的错觉。
“生理期的沸血禁忌就这样，血能蛋白加速透支，导致部分器官衰竭，还好当时没有畸变，现在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赵鹏将姜妍拉了起来，按到了椅子上：“这些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好好照顾小瑶。我让小萍也留在这儿。”
其实赵鹏还有些话没说，那就是姜瑶的实力在生理期沸血禁忌下，已经严重跌落。凌晨三点过最虚弱的时候，一度掉到了血仆境界。
按道理，这种实力跌落是不可逆的，但在赵鹏找到姜妍提前存在冷藏箱的血液后，姜瑶居然又神奇地恢复到了下阶侍从的水平，而且还有继续恢复的迹象。
更让赵鹏吃惊的是，生理期发动沸血并最终失控，姜瑶居然还没有出现任何身体部位畸变，就着实让人费解。
“谢谢大家，真得谢谢大家。”
姜妍抬起头，环视着房间里的一众俱乐部同事，脸上的笑容平静而真诚。
赵鹏带着大多数人走了，只留下周萍负责看着姜瑶，姜妍则打算将自己收拾一番后，出门去采购食材。
“小妍，这是赵哥给你留下的。”
等姜妍从洗手间出来，重新走回姜瑶卧室的时候，只见周萍一脸的神秘，她的脚下，躺着一个黑色箱子，
这是什么？姜妍带着狐疑蹲了下来，打开箱盖，眼前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枪械零件、瞄准具以及几个弹夹，还有几盒散装子弹。
看着那标志性的粗粗枪管和一体式木制框架型枪托，姜妍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前苏大名鼎鼎的VSS微声狙击步枪的最新款，曾大量装备前苏秘密机构的猎杀血族部队，就连华国的暗箭部队，都在进入新世纪后少量进口装备了一批。
VSSM微声狙击步枪使用亚音速弹消声性能极佳，精度高威力大，不光可进行狙击射击，甚至还可以连发，是中近距离上的强大支援火力。
再拿过弹匣，退下一颗子弹，只一眼就认出是专门对付血族的银质弹头，姜妍对宛姐的实力评价再次拔高一截。
“宛姐还能搞到这种好东西，谢了。”
虽然只在集训时期摸过几次，但姜妍依然很熟练地将整枪组装好，并检查其他配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让打算讲解一些上手知识的周萍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过，俱乐部内有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绝不主动打听彼此的过往，所以周萍也只能压下内心的惊奇。
“小萍姐，麻烦你照顾下小瑶，我去买菜。”
……
出门顺着小巷往外走，不过前行百米，就发现前路被不少人围堵上了，基本都是这里居住的老人。
走近一看，发现一辆家用小轿车居然卡在了小巷一侧的巷墙上，将漂亮古朴的墙面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许多砖石都飞进了院落。
两名交警正在现场拍照，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正带着窘迫的表情在交警身后，惶恐中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的样子。
“你厉害啊，这里属于步行道，禁止机动车驶入。你不光半夜开进来，还是酒驾，出了事居然还能在车里睡一个晚上！幸好没有伤到任何人，不然吊销驾驶执照都是轻的了！”
交警一边带着极为严厉的表情训斥着司机，一边将对方的信息纪录在案。
“别……别吊销执照，这墙我照价全赔，全赔！我还要靠着这个开网约车啊！”
中年邋遢司机顿时急红了眼，双手合十不断向交警求饶。
“求我也没用，在这儿等着，等会街道公所的人会来评估墙体损失……哎，你看看你这弄得，连拖车都进不来！”
四周的老人指指点点，交警骂骂咧咧，现场好不热闹。
人群内外，姜妍的视线和中年邋遢司机的视线对到了一起，后者的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又转头向交警求饶去了。
是梁叔，金河俱乐部里很不起眼的保安。
再看看小院里的地面，找不到丝毫战斗的痕迹，姜妍心里突然涌出一阵暖意。
这是不同于暗箭部队的团队友情，不仅仅是报团取暖获得安全感那么简单。宛姐领导下的这个集体，就仿佛一个大家庭一样。
姜妍如此想着。
……
……
暗箭西部监察区，玄甲大队驻留基地。
七月初C市J区的某场围剿作战，虽然对手只是个血渴失控、单独作案的血族上阶骑士，却很好地磨合了新人占绝大多数的玄甲大队。
曾在四月底的D市行动中遭受重创的士气，终于在一场小胜后得到了一些恢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有三五个月，玄甲大队依然难以执行真正的大任务。
基地办公室里，蒙徊正在查看一些人事方面的文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报告”声。
陶巧儿，已经是目前唯一一个队龄快接近两年的突击中队老兵，现在已经接替夏颜，成为蒙徊理所当然的副手。在夏颜和一众老兵伤亡之后，陶巧儿的地位可以说是一路飙升。
暗箭部队各个行动大队，虽然名义上有着副队长，但平时都是留守基地，负责后勤保障、日常训练以及思想建设之类的事务，本身并非作战指挥员。
所以大多数时候，大队长的副手，都由突击中队里最老资格的成员担任，也是大多数人默认的下一任大队长。
已经晋升中尉的陶巧儿，今天没有穿黑色作战服，而是一身严整的常服，手里还捧着一个文件夹。
“蒙队……距离D市的行动就要满三个月了，有关夏颜和顾尧的后续处理文件，必须这几天确认上报。”
说完，陶巧儿将两份带着照片的文件轻轻放到了蒙徊面前。
夏颜和顾尧的个人档案，上面都清晰标注着“失踪”二字，这是按照常规流程定义的。
遭受血侵而逃亡的暗箭部队成员，如果没有成功追捕到案，通常在三个月内都会定义为失踪。之后，则会改为牺牲，正式通告家属，然后上报到总部列入另外的秘密档案。
一旦改为牺牲二字，等于夏颜和顾尧从此不再被承认在这个世界上还活着，他们的户籍身份等一切在这个世界上的合法信息，都将被注销。
当然，还有另一种标签，就是“逃兵”，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两名年轻军人的头像，蒙徊的视线里又出现了几丝迷糊的幻觉。
使劲揉了下眉头，又拉开抽屉，取出两个身份铭牌，是夏颜和顾尧遗留下的。
细细摩挲着金属片，蒙徊最后微微叹了口气。拿起笔，带着冷漠的表情，直接在夏颜和顾尧的资料上重重地填上“牺牲”二字，又一笔划掉了“失踪”二字。
“小陶，接下来，就麻烦你和吴干事走下后面的流程，申请暗箭部队成员因公殉职的特别抚恤，并通知家属，如果地方上要召开烈士追悼会，就麻烦你和赵副大队长出面。”
“好……”
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陶巧儿一愣，脸上的表情十分诧异。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对方用一种柔和亲近的方式和自己打招呼。
“嗯？还有事？”
见对方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样子，蒙徊抬头露出不解。
赶紧回过神，陶巧儿有些迟疑地又从文件夹里摸出了一张纸，再次递到了蒙徊的桌上：“这是上周突击中队的全体体检报告，一共三人列为重点观察，还有一人为不合格，不合格的……是蒙队的名字。”
“这些应该都是吴干事去做的事，怎么在你手上？”
蒙徊漫不经心地拿起文件，只是略微撇了一眼，眉头就皱紧了，随后就把文件揉成一团，丢到了废纸篓里。
“吴干事不敢拿给您看，就委托我送来……蒙队，就我入队的这两年里，所有一线的行动，你一个不落的全参加了！抗血侵免疫药剂的适应性开始大副下降，你不能再注射了，万一到了三期，会留下终身后遗症的！”
陶巧儿突然拔高了音量，脸也涨得通红。
“你说完了？说完了就滚出去……把我交代的事办好！”
死死盯着部下的双眼，蒙徊的脸色冷得可怕，甚至眼底还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狰狞。
默默行了个军礼，陶巧儿转身推门离开。
坐在位置上发呆了几分钟，蒙徊又弯腰从废纸篓里捡出了之前揉成一团的体检报告文件。慢慢展开，盯着自己名字下的好几行注释。
自己今年底就要满二十八岁了，根据暗箭部队长久以来的实战数据观察，越是接近三十岁，或是累积注射太多的抗血侵免疫药剂，都会大副降低对该种药剂的适应性，甚至严重的还有反效果。
一旦达到所谓的二期警告，再不停止注射抗血侵免疫药剂，多半身体会出现一些伴随一辈子的后遗症，退出一线甚至被迫退役都有可能。如果达到三期警告，能不能多活几年都是看运气的事。
所以，整个华国的所有一线暗箭部队作战成员，无论是大队长还是队员，都很少有超过三十岁还在岗的。
也就华国仗着稀有血型人口数量全球数一数二，才能严格执行这种人道主义标准。放到某些小国，直接把珍贵的秘密兵员用死用废都屡见不鲜，而更多的国家，则只能向华国暗箭部队暗中求助。
不行，我不能退……我要杀光所有的怪物……杀光它们……
嘀咕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蒙徊猛然起身开门，朝着射击训练场走去。
……
……
一直到第三天，姜瑶才醒来，看到屋里的一切，先是一愣，大概是觉得自己大难不死，居然当着姜妍的面发出了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萍吓得赶紧上去按住对方的身体，生怕对方不小心把输液通道给弄出问题。
“呜呜……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瑶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一种绝命搏杀后迟来的惊惧，让她全身都在发抖。
“小瑶，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这样能加快恢复！”
收到姜妍的一个眼神，周萍赶紧起身离开了卧室。
“好样的，你把他们杀怕了，这下再也没人敢来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
房间里只剩下了姐妹俩，姜妍轻轻抚摸着姜瑶的长发，表情轻松，还故作欣慰地向对方比了个大拇指，但眼底却略微泛红。
“姐……我想院长奶奶了……她会忘了我们吗？”
忽然，姜瑶侧过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女。
“不会，等你伤好些了，我就去看她。”
拍拍对方的手，姜妍露出一丝微笑。
在周萍的帮助下，姜瑶吃了点东西，更换了干净的衣物，又沉沉睡去。
深夜，姜妍抱着刚到手的VSSM微声狙击步枪，守到了屋顶。
远方的璀璨华丽的人间灯火，在黑发少女远眺的眼瞳中不断交替闪烁。
姜妍的眼里，忽然有了一种这个世界正在不断远离自己的感觉，所有熟悉的东西都在加速变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