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后唯郁也没离开，而是在唯奇的店铺里住下以防百貌妖女去而复返。
不过可能是因为宗门派出了一位元婴期的剑修师姐和一位凝天峰的金丹期亲传师兄组团追杀的原因吧，百貌妖女并没像唯郁所想的那样再来一次去而复返的诡计。
一切风平浪静。
李金的死讯也被确认了——他早在青鼎宗附近时就死在了血衣妖仙的手里，后又被百貌妖女替代身份，顺理成章的潜入凝灵宗的领地。
这个倒霉蛋，被血衣妖仙砍了头，胸口刨开取出心脏，又被百貌妖女拨皮取脸，尸体面目全非的暴尸荒野也没任何人知道。
要不是恰巧发生了唯郁遭遇百貌妖女这件事让凝天峰亲传出手卜算确认细节，他这辈子都没有入土为安被后人祭拜的机会。
这就是散修的悲哀。
可他相比那些因各种意外惨死野外的无名野尸还算幸运的，他还有落叶归根的机会，他还有好兄弟和家人为他哭泣，他能给家人留一份财产，
张大胆得知李金的死讯后哭了整整一个下午，说要让他落叶归根，带着李金的遗产和棺材离开了青云城。
这个特殊汉子的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
可能连天道都不知道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这话被后世多为误解，可其本意用在这里却真的恰恰适合——天道是不会关心小人物的生死哀乐的，祂只把万事万物看做世间物质循环的一部分，都是草扎的狗，又能有什么区别？
既然毫无区别，又怎么会特地关心？
唯郁在青云城停留的这些天不只是在游山玩水，她也在观察世间百态，观察万事万物，反复回忆着下山来遇到的第一个事件中的各种细节。
仔细咀嚼圣人留下的道理。
修仙，修仙，修的是什么？
既然天道将万物都平等的对待，那她这样的修仙者又该如何自视？
圣人说抱元守中，要走中庸之道和天地万物共存，入凡又脱俗。
这描述的是一种境界。
是仙人的境界。
可他自己没这么做，要入凡又脱俗的话，为何还要留下教导众生道理的文章，将自己名传千古呢？
唯郁想不通，可能这也是圣人修行的一部分吧。
而凝灵宗开山祖师说修仙修的是生灵与生俱来的那一点灵性，以灵性褪凡尘。
凝灵，灵指的不是灵气，而是灵性。
唯郁修的《凝灵剑典》就是走的这条路。
这条路也强调入世，要红尘炼心，要在凡尘俗世间历练本心找到那一点闪耀的灵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圣人言不是读了就能懂的，要亲身去走，亲眼去看，才能真正领悟其中的道理，将其融入自己的修行中。
所谓的阅历，也就是如此。
而唯郁下山历练的目的不仅是找到那炼心寻灵，她还是个剑修，要找到自己的‘意’。
所以她没止于‘看’和‘听’，而是真正和他们交谈，主动去问，主动去观察，主动去接触。
她在坊市和小摊贩砍价，和假药贩子斗智斗勇，和菜市大妈聊家长里短。
请街边乞丐吃烧鸡喝烧酒聊他的人生，与码头抗包的散修称兄道弟了解他们的生活。
她去参与庙中的秋祭，祈求土地丰收，也去灵山上拜访隐士，了解什么叫悠然自得。
和长者下围棋探讨天地，和师兄聊锻造灵剑的细节。
她做了许多事，在青云城一留就是三个多月。
唯独没聊修行，却处处都是修行。
最后，直到一封信传来。
是张大胆托人送来的信。
他在信中说了很多，感谢唯郁的救命之恩，说自己对李金的特殊感情，说李金的家里真的有一位六十多的老母，有一个六岁的稚童。
不过女儿是他收养的，李金和张大胆一样是个老单身汉，年轻时不务正业花着家里的钱到处寻仙问道，可惜天赋太差，哪怕三流门派也不愿意收他。
可他不愿放弃，靠着一门基础的引气术引气入体，走上修行路。
直到中年，父亲病死，家道中落，他回家守孝三年，脱了孝衣的那一刻，一阵风吹过，吹醒了他修仙的梦。
他这才注意到老母悲伤的眼神，和她身上的破衣补丁。
一晚后李金拿出身上最后的钱，放弃修行置办了十辆驴车，靠着自己前半生结识的兄弟和寻仙问道时的阅历做起了行商。
李金自觉是个无法安定的人，所以他一生未娶，只收养了个小乞儿在家陪伴老母。
张大胆说他要留下，要替李金尽孝，要替他把养女抚养大。
他说他是个孤儿，前半生浑浑噩噩的踏上修仙路，后被李金救了一命才认他为大哥，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
现在他要偿这份情了。
信就到这里。
唯郁放下信走出商铺，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她知道这只是个巧合，天道不会为李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逝去哭泣，什么月有阴晴圆缺，都不过是人擅自寄情其上。
天道不会因为万物的自然运转而改变。
李金这样平凡的小人物，在这个无情的修行界每时每刻都有与他相似的人死去。
除了那懵懂的女童，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母，那对李金有着复杂感情的张大胆。
再没人会为他落一滴泪。
甚至很少有人提起。
唯郁这三个月来听到李金的消息，除了张大胆的这封信外就只有一次在酒楼吃饭时，有人谈起一则‘趣事’。
说有个老倒霉蛋行商在青鼎宗的地盘遭遇血衣妖仙身死，后又被百貌妖女拨皮顶替。
可话里话外，他们在聊的都是那两个身具传奇性的妖女，在臆测她们是联合起来有什么阴谋，还是碰撞了一场，又是谁吃亏了。
有人说是血衣妖仙，因为她这几个月销声匿迹。
有人说是百貌妖女，因为她主动离开了青鼎宗的地界。
两派人争得面红耳赤，喝了些酒，差点动手惹来官兵。
却唯独没人提到李金的名字，也没人为他的死感叹。
太常见了。
李金的一生只有死亡还有一丝趣味，能被人提起。
当秋雨落下的时候，唯郁好像懂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于是她拔剑，没引来天地灵气，只将自己的感悟灌注其中。
挥剑无灵气而有灵性。
剑意。
成了。
.......
ps：其实我写的是正经修仙，但他们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