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有打伞，所有人身上都披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这是子爵夫人名下所有的房产，包括最近一个月交易出去的房产，另外我被标记了。”比邻星先是将一张手写的羊皮纸放到书桌上，然后将手背上的咬尾蛇纹印展示给两人看。
“子爵夫人用了禁忌的咒法，那本来是侯爵阁下的收藏品，没想到被欧若拉撕了一页下来。”比邻星脸色严肃隐藏着怒气。
“子爵夫人呢？”修伊问。
“按照人类的规矩我通知了骑警和市政厅，不过由于那个咒法使用之后就不能中断，她很快就将因为反噬衰老而死。”
丝黛拉坐在靠近墙壁的位置，安静地听着。她对修伊有种谜样的崇拜，觉得修伊没能躲过那道红光是自己拖了后腿的缘故，所以她现在有些内疚，不发一言。实际上在那种距离被标记到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设计出这个陷阱的恶魔非常狡猾。
“杜兰特的乡下宅邸中没有发现奇诺比奥，他另外还有三处房产。”修伊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地图，随手圈出了三个地方，“比较不巧的是我也被标记了。”
他无所谓地晃晃手背，倒是比邻星非常震惊。
“怎么会？连你都....欧若拉如果通过标记察觉到我们靠近会不会逃跑？”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比邻星的脸色铁青。
丝黛拉心情更低落了，垂在衣袖下的拳头越捏越紧。自从换了这具躯体后，她总觉得自己在犯罪之后还夺走了属于丝黛拉的人生，修伊关心照顾的是名为丝黛拉的少女。
如果不做出一些补偿，她一定会永远嫌弃自己，永远懦弱，永远卑微。
“我靠近她一定会逃跑，但只有你就不会。”
“什么意思？”
“这是高阶恶魔用于追杀猎物的烙印，大约在半径十里的范围内便会完全启动，发出类似心跳的鼓动，只有一方死去才会消失。欧若拉，她将你视为猎物，并且和你不死不休。”修伊很认真地看着比邻星。窗外的风呜呜刮过，枯黄干燥的枝桠四下摇曳，抖落了积雪，扑簌作响。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去解决吧，这本来就是血族内部的事。”比邻星将自己记下的房产位置一个一个标记在修伊给的那张地图上，“感谢两位的协助，丝黛拉小姐的入学通知书会在之后寄到这里。”
但是由比邻星一个人去追捕真的没问题吗？
那位还没见面的欧若拉已经用血腥手段表现出了残忍与狠毒，无论是地下城的惨剧还是扭曲的杜兰特都给丝黛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反观比邻星，他的逼格已经在甩大饼时甩没了。
修伊呢？修伊肯定有其他方法。
“如果你失败了，那么欧若拉应该会回收你的血来增强自己，请留下一个你的贴身物品，我会交给圣堂，让那里的占星师以此作为媒介来占卜欧若拉的位置。”
随着独属于修伊的凉薄嗓音落下，丝黛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少女清楚这么做的流程。市政厅和自己的父亲包括帝国的枢密院都不会允许光明教廷在自己的土地上随意追捕犯人，哪怕证据确凿。
他们在维护权利上花的时间比行使权力上更多。如果事情真的到这个地步，很难说还追不追得到欧若拉。
怎么会这样？修伊为了正义不是一向越权执法的吗？
是我的错吗？如果修伊没有被标记到……
一种她曾经很熟悉的嫌恶感从脚底发芽，渐渐抽出枝叶藤蔓，一路往上，紧紧地缠住她的心口。
“我和比邻星一起去。”丝黛拉开口道。
修伊原本淡然的神色倏然就是一紧：“丝黛拉，这很危险。”
“但我没有被标记到不是吗？我们答应过古力果不是吗？”
丝黛拉此前由于害怕修伊，对他的言行几乎称得上顺从，但这次她不同意。
天色昏暗，灯似乎也昏暗。面前的两人在她的感知中，一个没有温度，另一个几近凉薄。
修伊，难道……其实并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吗？
这个想法只在丝黛拉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她否定。
不，不会的。修伊只会对邪恶残忍，一定是天太冷了，我搞错了。
她侧身贴着墙，感受那冷意从背脊处，丝丝缕缕的，一点点的侵占她的身体，一定是天太冷了。
我拖了后腿…我一定要想办法补救。
“我们不清楚欧若拉手下有多少狼人和私生子，也没摸清她是否还有其他人类支持者，而且我不觉得你跟着比邻星一起去能对战局造成影响。”
“不，有影响。”丝黛拉打断道，“修伊老师，您给我的耳坠，范围是十五里。只要卡好距离，让我和比邻星去调查欧若拉的位置，一旦发现我就使用耳坠求救，只要您过来，一切都能解决。”
修伊沉默了，他看到了丝黛拉眼中的执拗，这是她第一次反驳自己。他心中没有被忤逆的不悦感，只有一种事态不在自己掌控中的烦躁以及……一种对自己的怀疑。
他仿佛听到耳边有无数没有五官的人在笑他——一个本性冷漠无情的人却想教会别人温暖和善良？
“要达到你说的效果，我需要保持距离在十到十五里之间，但耳坠一天只能使用三次，我不能时刻知道你的位置，我只能在地图上标记好的地点中以巡游的方式游荡。哪怕你看到欧若拉的瞬间就求救，客观分析，我也需要一刻钟以上才能赶到，还是太过危险。”
直线距离十到十五里，修伊爆发的情况下应该只需要十分钟。但实际的路况需要躲避障碍和建筑物，趟过积雪与河流，绕一些小路。所以一刻钟已经是很乐观的判断了。
“那个耳坠是具备感应效果的奇物？”比邻星早就看到两人的耳坠了，只是出于礼貌他没问，“既然如此，把耳坠给我，我来……当我没说…”
被四只眼睛狠狠盯着的感觉太不妙了。
“一刻钟，我会保护好自己，而且比邻星先生也在。”
“如果丝黛拉小姐执意如此，那么我会以我的性命为担保，保护好丝黛拉小姐。”
不，不是这个问题。欧若拉在侯爵提供的情报中本该和比邻星一样是个与人类社会脱节的死宅，但她在一个月内表现出了惊人的破坏性，加上手背上这个恶魔纹印。
她肯定与恶魔做过交易，比邻星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让丝黛拉和他一起行动毫无保障可言。
修伊在心中准备好措辞，正要开口却对上了丝黛拉的眼睛。
柔和但坚毅。
死者绝不会有的眼神。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修伊犹豫了，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道。
“……我明白了，请务必保护好丝黛拉。”
“谢谢您，修伊老师。”
在那眼瞳注视下，修伊感觉心底有什么一直冰封着的东西略有松动。
正当丝黛拉因为劝说成功而暗自高兴时，修伊突然凑到了她脸前，与她额头相抵，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额头坚硬冰凉的触感。
“修伊老师？”
也就十几秒的时间，修伊就退了回去。此时丝黛拉才感觉到脖子上多了件东西。
是带有一枚银制十字架的项链，十字架两侧雕有缠绕的蔷薇花，中间末端的部分尖细如针，泛着红光。
“这是只能使用一次的神圣武器，对血族和狼人而言只是擦伤就足够致命，保护好自己，丝黛拉。”
神圣武器——炽，这是修伊十七岁成为光明骑士时教廷授予他用于杀死边境女伯爵的武器，但他直到最后也没用上。
炽的尖端中空灌满红水银，这种金属全大陆仅在圣休亚里的圣都亚法隆有微量产出，传教士们称其为‘天堂山所下的雨’。极其易燃，火焰呈金色，教典记载神话时代的天使们把这种金属涂抹在十字利刃上，挥舞之时就撒出耀眼的金光。
红水银的威能对于亲王级别以下的血族都是致命的。
在场三人唯有比邻星看着那红光，脸微微抽搐。
明晚是月晦之日，狼月（饥饿之月）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