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怜心默然无语，身为留音宫的元老，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黯然退开。

“宫前辈，你可有什么好法子？或者，留音宫可曾遇到心弦断绝之人？”玉无颜平静地问道，她已学会了掩饰痛苦。

“断弦难续啊…”宫怜心轻声呢喃道：“以往姐姐也曾弄断过别人的心弦，只不过那些都是暂时的，过些时日还是会恢复的。可是夜儿姑娘不一样，她这是在自我否定，心弦断绝，只是一种表现，而不是原因，若想帮她续上心弦，还得从原因入手，解决她的心结。”

“多谢前辈，我明白了。”玉无颜沉思良久，也不再逗留，转身抱着柳子夜回到了房间。

“唉…”宫怜心摇摇头，低落地离去了。

偌大的院子，少了莺莺燕燕，少了欢声笑语，顿时变得清冷孤寂起来。长天偶有南雁飞过，徒留一声悲鸣。

“夜儿。”

玉无颜将柳子夜平放在床榻之上，痴痴地望着她。那双眼睛依旧睁开着，只是不复往日的神采，像是失去了生机的人偶的眼睛。

没有一丝波动，没有一丝情感，死寂的让人觉得可怕。

“夜儿，你看看我呀。”

玉无颜抱来一把琴，轻抚琴弦，弹起了《蓬莱悲思曲》。

天籁般的琴音奏响，然而却没有什么效果，柳子夜依旧静静地躺着，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

她的情况和渡厄之前大相径庭，并不是受到了蜃气的影响，自然无效。

玉无颜并不气馁，一曲接一曲的弹奏着，《觅心曲》、《凤求凰》、《扶风歌》……甚至别的枝蔓的曲子都弹了，依旧没有奏效。

不仅如此，她再次来到了柳子夜的心弦面前，只见先前如宝剑模样的心弦，早已散碎得不成样子。

虽然明知道不太可能会奏效，玉无颜还是用自己的能力，试图重塑柳子夜的心弦。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那些音符始终聚拢不到一起，如同一盘散沙。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不知失败了多少次，终于，玉无颜感觉到了强烈的疲惫，她使用千音的力量已达到了上限，在这样下去，只怕她就要彻底变回千音了。

她不再做无用功，回到了现实世界，回到了柳子夜的身边。她面色苍白，虚弱地坐在柳子夜身边。

“我却是忘了，现在还是冬天，夜儿莫要着凉了。”她倒是真的忘了，柳子夜的衣服可是有冬暖夏凉的功效。

玉无颜铺开一层被褥，轻轻盖在柳子夜身上，随后又将脸凑近她，贴着她，鼻尖与鼻尖碰撞，额头与额头贴合，二人的气息碰撞在一起，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从一出生起，我的双眼便看不见东西，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区别。”清澈的声音响起，如同一条蜿蜒的溪流，从心间的荒芜流淌而过。

“我以为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看不见世间的一切，只能依靠耳朵来听。我却是不知道，爹娘他们一直没有让我走出过院子，下人们也不准提起此事，我的世界就只有那么大。”

玉无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乎要和柳子夜的睫毛交织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院子外面，有别的孩子的声音，那时我已不再懵懂，我知道了，在院子外面，还有一番天地。”

“有一天，我趁着他们不注意，终于悄悄跑了出去，找到了除兄长之外的其他孩子。”

玉无颜顿了顿，纤手轻轻拂过身下女孩儿的脸庞，将纷乱的青丝一一理好。

“我找到了那些孩子，他们很快便发现了我和他们的不同。他们嘲笑我，欺负我，故意将我绊倒，想看我哭鼻子，想让我憎恨自己。他们想让我，否认自己。”

“可是我并没有如他们所愿，任凭他们怎么嘲笑我，我虽然生气，却不后悔。”

“因为我触摸到了真实的世界，夜儿。尽管它不完美，但我还是触摸到了。我不喜欢它，正如我不喜欢自己，我们都称不上完美。”

“后来兄长来了，打跑了他们，并且不准我以后再偷偷跑出去了。”往事如泛黄的话本一般，摊开在玉无颜的心里，她的唇勾起了一抹笑意，似是品尝到了“童年”这颗果子的甜涩。

“我很少再偷偷跑出去了，因为我可以用耳朵看清这个世界，看清身边的每一个人了。因为我看清了，其实院子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没什么不同，一样真实的虚伪，一样高贵的丑陋。外面的人在想什么，里面的人也在想同样的事。”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在日复一日的活着，丑陋却又真实，可笑却又可敬，对吗？”

“再后来，我家中出现了变故，那些丑陋的人卸下了伪装，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他们想要谋害我，占有我，但都失败了……我将他们统统赶走，从此独自生活，尽管它依旧丑陋。”

玉无颜突然轻轻碰起了柳子夜的脸，喃喃道：“我以为世间再也没有称得上美的人，直到我听人说起了你。那一天，我见到你了，你在台上，我看不见你的样子，只能听见周围男人们的惊叹。”

“我以为，你只是她们找来的又一个摇钱树罢了，直到我听见了你的心弦。我才知道原来你对那些钱并不在意，原来你的心弦那么美。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你了，我千方百计见到你，却发现你看似洒脱，其实比我还要孤独。”

“所以，夜儿，为什么你要否认自己呢？你比他们都要美，比他们都要真实，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值得相信吗？”

“你是我在此世唯一的亲人，难道连你也要抛下我了吗？我知道，你是在逃避自己。”

玉无颜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凝视着目光空洞的女孩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苦涩，用力吻了下去。

“不要再逃避了，夜儿，我会一直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