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银装素裹，湖岸林木披上一层雪衣，天顶挂着泛白太阳，阳光洒满府南湖，勉强扫去一身凉意。
鱼幼初在湖心亭坐着，覆雪鱼竿自亭中探出，落入湖水，这一竿自昨晚落下，到今天中午都没一点动静。
一整夜一上午，鱼幼初一条鱼没钓到，反而捡了个人——亭椅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小姑娘。
湖面有一叶扁舟，上面叠放着几具尸体，每具尸体胸口各绽一朵殷红梅花，几道嫣红落入满天满地的雪白中尤为扎眼。
一场写意又邪异的刺杀伴着大雪落幕，为这雪中坐钓更添一丝诡魅。
小姑娘叫素笑笑，来自麓府学宫，家中大儒众多，乃是麓府学宫的宠儿。
传闻素笑笑天资卓绝却极为贪玩，事实确实如此，否则她怎么会甩开一众护卫独自一人偷偷跑来府南湖观湖，害的自己惨遭刺杀呢。
若不是鱼幼初在这里钓鱼，恐怕素笑笑就要被丢进湖里打窝了。
鱼幼初眼角有些愠怒，倒不是为那几朵梅花，是为又一次的空军。
若不是这场刺杀……她今天一定钓上大鱼了！
幽怨之中，她看着小姑娘缓缓醒来。
素笑笑这种宠儿大概一辈子都没遭受过什么挫折，何况刺杀，待会儿醒来恐怕得发出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惨烈尖叫。
鱼幼初不想钓鱼被扰，她想了想，提前出声道：
“别害怕，都结束了。另外，我不是凶手。”
素笑笑半昏半醒，下意识看向鱼幼初，眼中茫然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欢喜。
映入眼帘的少女好是英武帅气。
少女身着黑色武服，后肩披着一件粗糙蓑衣，头顶斗笠，秀发随意挽起，扫落几根发丝。
素笑笑在风雪刺杀中昏倒前看清了那些刺客都是男人，这明眸皓齿的可人儿，当然不会是凶手了。
更重要的是，素笑笑认出了眼前少女的身份。
昨日周府成亲，有个刚过门的赘婿。据说那赘婿曾上山修行，身受重伤断了仙缘，重回世俗，凭借与周家千金指腹为婚的缘分，入府成了赘婿。
可鱼幼初分明是女孩子，如何成的赘婿？
素笑笑撑着身子，也不去看小船上梅花几朵，小声说道，“多谢姐姐出手相救。”
鱼幼初心里微叹，果然骗得了普通人骗不了麓府学宫的人。
“在外人面前叫我公子，”鱼幼初站起身，扫落蓑衣上的雪，轻声嘱咐，“你家长辈给了我如今身份，我救你一命也算报答。”
“我家长辈？”
素笑笑眉头微蹙，她仔细看向刺客胸口绽放的血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微启泛白的唇，“姐姐原来是葬花谷的那位鱼姬！”
鱼幼初没承认，她只是很苦恼的纠正，“说了叫我公子。”
素笑笑看着少女清丽明亮的眸子，身体终于真正放松下来。
鱼姬，年轻修行者中最负盛名的女子，真正的修道天骄，性子温良平和，备受钦慕。直到几个月前的那场劫难，葬花谷就此落寞，鱼姬也不见踪影。
“鱼幼初，回家了。”
湖边，一名女子提着灯徐徐走来。
鱼幼初下意识点了点头，看向来者，女子身材高挑，薄荷绿色长裙带着白纱，秀发盘起，皮肤白皙，面容精致。
周凝玉，今年十九岁，儒士周饮云之女，平州响当当的才女，也是鱼幼初名义上的……妻子。
“好，”
鱼幼初瞥了眼满眼好奇的素笑笑，起身抚雪。
“虽然你我约法三章，互不干涉，但毕竟新婚，”周凝玉同样扫了一眼素笑笑，声音清澈，冷漠说道，“寻花问柳这种事，最好往后放放。”
鱼幼初不置可否，低垂眼帘，“放到何时？”
周凝玉已经转过身去，“放到我入道修行，我们两人和离。”
素笑笑瞪大好看的眸子，“和离？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与姐……公子结为道侣吗？”
“这位是？”
“麓府学宫的姑娘，她知道你我的事。”
周凝玉望向虚弱的小姑娘，倒有些意外，但她没有多言，而是直接道，“时过境迁，婚约早成了儿戏。父亲不愿失信，我亦不能失孝。不过，我终究会修行入道，离开俗世。”
鱼幼初微微颔首，名义上她就是个断了仙缘的普通人，而周凝玉的父亲学识渊博，几乎半只脚踏入了麓府学宫，周凝玉则可以通过她父亲的关系步入修行界，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有如天堑，她这赘婿……还真是高攀了。
素笑笑虽因伤吃痛，眼角吃瓜笑意却未散去，她小声问，“所以约了哪三章啊。”
鱼幼初慢慢收回鱼竿钓具，说道：“其一，虽有夫妻之名但不同房。”
“其二，若有心仪对象，互相成就。在周凝玉入道修行后，和离。”
“其三呢？不是约法三章么。”
周凝玉冷笑一声，补充道，“第三条是鱼幼初主动增添的，珍惜双方名节的情况下，互不干涉。”
“这不挺好的。”
“好？”周凝玉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沉迷钓鱼睡觉，种花养草叫好？虽然断了仙缘，但更要加倍努力，争取早日重回修行界，怎么能如此自暴自弃？毫无追求，你当初是如何踏入修行界的！”
鱼幼初轻声一笑，“我当初就是以种花入道的，如今种种花钓钓鱼，怎么不叫修行呢。”
周凝玉呼吸一滞，就算真是这样，鱼幼初这样摆烂也太气人了吧！
她想了半天，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鱼幼初摊开手，“我是女儿身。”
“你……”周凝玉气红俏脸，“你当真辱没了修行者的风骨！”
“风骨有什么用啊，”
鱼幼初摇摇头，要是风骨有用，她也不至于被仙朝追杀，那时候的她偶尔还能在葬花谷稍微放松一下，如今葬花谷没了，魔门也待不下去，来周府当个赘婿起码还能钓钓鱼不是么。
“难道你就打算做一辈子赘婿吗？”周凝玉还是有些不死心，对她而言修行入道乃是毕生理想，明明……明明鱼幼初曾经到达过那种地方，说什么也不该放弃、逃避啊。
“不然嘞。”
“当赘婿不等于自暴自弃，”周凝玉攥紧了小拳头，“你若是努力修炼重回修行界，我周凝玉与你结为真道侣何尝不好？”
鱼幼初淡淡摇头，她只是说道，“修行界就是座围城，等你进去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想出来。”
“好一座围城，好一个想出来！”
周凝玉面色苍白，她终于死心了，提着裙裾怒气冲冲地离开，留下淡然的鱼幼初以及一脸懵的素笑笑。
“她好像对姐姐还不错？”素笑笑昂起下巴，目送那道纤细身影被雪淹没。
“是么，”鱼幼初指尖托着下巴，沉思良久，然后道，“那我送她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素笑笑眨眨眼，她好奇鱼幼初的一切，这场府南湖刺杀被几朵梅花轻松消弭，意味鱼幼初没有失去实力，她还是那个传闻中的天骄鱼姬。
“你。”
“我？”
“你内伤未除，会影响道行，随我去周府祛除内伤，再等你家长辈接你回学宫。”
素笑笑两眼放光，“那我可以和姐姐睡一张床吗。”
鱼幼初哪里不知道素笑笑的心思，指肚轻轻戳了下小姑娘的眉心，“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