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了兽医和特殊医学从业者以外，医生其实是一个有着人类至上主义观念的职业。
人类的医生自然是为人类服务，不然也不会有每个医学生和临床科研必需的那么多动物实验。
但对李斯特来说，面前这群会说会笑，会害怕会恐慌，努力地生活着的魔物们，和人类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并没有。
所以，他才稍稍调整了一下刚才的说法。
...
直视着李斯特真诚的眼睛，落鳞沉默了片刻后，将自己的手臂抬起来，呈现给李斯特。
除了上面漫步的伤疤以外，这是一只漂亮的龙臂，它形状修长，菱形鳞片细密的同时也颇具美感，与柔嫩皮肤之间的交界处也没有任何异常。
“介意我触碰你的身体吗？”
“...请，魔后大人...”
落鳞弱弱的声音传来，得到了准许的李斯特开始在落鳞的鳞片上轻轻按压起来。
“疼吗？”
“不疼...但是，有一股抵着什么东西的感觉。”
“是吗...”
李斯特放下落鳞的手臂，用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
“唔！”
落鳞脸的温度肉眼可见升起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
“那稍微忍一下。”
李斯特用手轻轻扒开落鳞的眼睑检查着下面的粘膜的情况...无论是色泽还是湿润程度都没有问题。
那么，代谢紊乱也可以被排除了。
龙人体内的那个储热囊腔**官——接下来统称为龙胆在出现代谢问题时，一个比较典型的特征就是其代谢产物会和血液内的游离血红蛋白结合呈现出樱桃红色，导致血管分布密集的粘膜区域呈现十分鲜艳的红色，而刚才的查体中李斯特并没有发现这一特征。
再结合上她自述的‘抵住什么东西’以及‘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出来’的自述，基本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李斯特的手离开了落鳞的脸，落鳞立马红着脸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敢抬头看向李斯特。
“落鳞，你今年多少岁？”
“诶？额，按照我们族里的算法，今年是十九岁...”
“好的。你的发热症状并不是病理因素导致的，落鳞，恭喜你...这是你即将成年的标志。”
“成...成年？”
“对。”
李斯特朝着她点了点头。
“龙人族的成年往往以生理性的改变为预兆，而寻找适尾伴侣的发情期还要再更后面一点，恐怕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你误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吧。”
“这样...”
落鳞呆呆地看着自己手臂，随后悄悄看了眼李斯特，又立马把视线移了回来。
不知为何，在听到刚才自己马上要‘成年’了以后，她现在感觉自己有些慌张。
“谢谢您，魔后大人...那，那我就先告辞...”
“等等。”
李斯特轻轻拉住了落鳞的手。
“唔...”
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的温度要更高，但落鳞却觉得此刻李斯特的手竟如此滚烫。
“你的身上有其他问题，落鳞。”
“什，什么问题？”
“来，坐下。”
李斯特将她重新带回位置，同时将她的左手抬了起来，在她的大臂后方靠近肘关节处，有着一道长约八厘米，被十分粗暴简陋地缝合起来的伤口。
而从那因为手法简陋而未完全闭合的伤口缝隙中，李斯特在其中看见了灰黑色的区域。
“这里的伤口，是什么时候的？”
“大，大概半个月前，在去围剿一头魔兽的时候被刺到的，现在，现在应该差不多快好了。”
听到落鳞的话，李斯特暗暗叹了口气。
快好了？快烂完了差不多。
里面都有坏死灶了。
他看着那上面缝起来的粗大的针脚和不知什么材料做的线，向不知为何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落鳞问道：
“这个伤口是你自己处理的吗？”
“嗯，嗯...村里的猎人说，把伤口缝起来，可以长得更快。”
“的确是这样。”
能有这样的认识，对于这里的人们无疑是难得可贵的。
可问题是，闭合伤口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加快创伤恢复和避免伤口接触外界，但这缝的太糙了，不但没有起到以上两个作用，甚至还形成了局部的缺氧坏境导致情况更糟。
要不是这次发现了，等她自觉时，恐怕会更严重。
“落鳞，你现在自己感受一下...你还感觉得到这道伤口的存在吗？”
“...感觉不到...不痛，这不就说明快好了吗？”
“落鳞，不痛也可能说明快死了。”
李斯特带着调笑性质地说出了这句话，随后给自己带上了口罩和手套，拆开了伤口上的线。
瞬间，一股带着腐烂气息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诶...”
落鳞看着自己认为已经块好了的伤口，里面聚集着少许脓液，周围的皮肤组织已经化作了一片衰颓的灰黑色，同时那代表着不详和瘟疫的臭味也充斥了她的鼻腔。
她知道这是什么，她见过很多次了，族里那些受过伤的人们，在伤口变成这样以后，很快就会被‘瘴毒’入侵，痛苦的死去。
可，可为什么，我明明有好好把伤口缝起来，而且一点也不痛...
对面前景象和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落鳞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就连原本排在她身后的其他魔物们也默默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不，不行，至少，至少不能让魔后大人...
落鳞咬紧牙关想要离开这里，却又立马被李斯特叫住。
“别慌。”
他一手抓住落鳞的手，一边从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一个钢笔样式的道具放在了一旁，伴随着一阵嗡嗡的声音，在周围形成了一道大约五立方米的透明魔力场，将李斯特和落鳞包围了起来。
这是一个魔力发射装置，经过李斯特的改造后，可以起到类似电磁波灭菌的作用，能保证这五立方米的空间内的人和物处于相对无菌的状态。
此时，一旁的安可也自然凑了过来，她看着这道魔力场，和里面的李斯特与落鳞，想起昨天普莉希拉所说的话，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正在她犹豫之时，里面的落鳞发出了一道惊呼。
“魔，魔后大人！请，请不要碰！”
顺着看去，戴上口罩头罩和手套的李斯特一只手握着落鳞的手臂，另一只手伸了进去检查着创面。
“感觉不舒服吗？”
“不，不是...”
此时，落鳞的眼中已经噙满了眼泪，她看向李斯特，想把手抽回来，但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里，里面脏，那，那是死亡的诅咒，腐，腐败的味道...”
“我知道。”
“那您为什么还...？您，您是魔后...”
就连至亲之人，在面对那腐臭的气息时都难以面不改色，而自己只是一介追随魔王大人的普通卫兵...为什么，为什么魔后大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那可是所有魔物都恐惧着的瘴毒啊，
明明我只是一条如此无关轻重的性命...
“至于原因，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落鳞看着李斯特的眼睛，觉得他此刻一定在淡淡地笑。
“放宽心，我刚才看过了，坏死还只停留在表面，并不难处理。”
“可，可是...”
“相信我，就像相信魔王大人一样，可以吗？”
“...嗯。”
“好，感谢你的信任。”
同时，李斯特看向外面的安可。
“安可，能帮我一个忙吗？”
“请讲...”
“你能帮我将落鳞稍微催眠一下吗？大概就是感觉不到痛的程度...我记得魅魔应该有类似的能力，可以吗？”
“可以。”
“魔。魔后大人...”
正当李斯特打算让安可踏进来时，他面前的落鳞出声道。
此时她正直直地看向李斯特的眼睛，其中的神色像是做好了准备。
“不用麻烦安可大人了，魔后大人。”
“...会有些痛的哦？”
“我不怕痛...不如说，我会将这股疼痛铭记至死，来记得您的恩情。”
“也不用这么严肃啦。”
好吧，再怎么说这也是魅魔的催眠，有一些顾忌也很正常。而且...对方虽然以龙人族的标准来看还没有成年，但也是一名士兵，忍耐这点疼痛想必也不算什么很难的事。
器械盘，生理盐水，酒精棉球。
一项又一项安可闻所未闻的东西从李斯特的大衣中掏了出来。
她看得出来，李斯特身上这件黑色大衣里有一个可以储存东西的魔法道具，可问题是他拿出来的东西...那是什么？刀吗？
“接下来，我要这把刀去清理你的伤口，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开始前，李斯特朝着落鳞问了一句。
在之前，李斯特遇见过很多次，自己掏出手术刀以后还以为他是想杀人的患者，因此有了很多次误会和被恐惧的体验。
但落鳞只是目光盈盈地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您。”
“谢谢。”
李斯特的眼中浮现出笑意。
用生理盐水清洗创面，酒精棉球周围消毒，李斯特右手拿起了刀，对准坏死组织的边缘。
嘶拉。
滚烫的鲜血，忍耐的闷哼，透过手套深深地传到了他的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