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周二。

雪白的单人病房里,充满了空气清新剂的淡香。

蒙徊一身病号服,靠在床头,手里还刷着一个平板电脑。忽然,在地方热搜上,出现一条让蒙徊瞳孔一缩的新闻。

“……根据N市市民王先生介绍,在自家养猪场的饲料配制间,发现奇怪畸形生物尸体,现场破坏十分严重。”

“……接到报警后,警方通过现场脚印和周边部分监控,判断是一起人为恶作剧。”

“……经专家鉴定,所谓的畸形生物尸体,是用特殊人工合成材料制成。根据线索,警方迅速锁定附近的N市电影艺术学院的某大学生,该生为毕业论文进行艺术创意……”

“经过批评教育,该大学生已经承认错误,表示今后不再进行此类行为,并愿意赔偿王先生的相关损失。警方再次声明,不信谣,不传谣。”

之后,就是各种或夸张、或沙雕、或阴谋论的热评,总计上千条。

蒙徊冷笑一声,丢开了平板电脑,单手枕在后脑,陷入了沉思。

敲门声传来,蒙徊扭头看去,陶巧儿杵着拐棍,一条腿和一支手臂还打着石膏,在一个护士的搀扶下费力地走进自己的病房。

直到护士退出病房,陶巧儿的脸上才露出甜甜的笑容:“蒙队,你这下躺了半个月,大家都挺担心的。”

“先养好自己的伤吧,关心我干什么……主治医生已经确定我没事了,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后天我就回基地。”

蒙徊冷着脸,并不接受对方的好意。

陶巧儿似乎早就习惯了自家大队长的态度,毕竟,玄甲大队内的规矩,就是彼此之间尽量少套近乎,免得交情变深。

“蒙队,夏颜和顾尧,他们真的逃了吗……”

短暂的寒暄过后,陶巧儿低下头,轻声说着:“这次直接牺牲了二十六个人,十五个人永久伤残,夏颜和顾尧失踪。您之前一直没有苏醒,所以情报中队只能通过回收的头盔记录仪来分析,发现夏颜和顾尧被血侵了……”

“嗯,我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当场处置,相关任务总结和责任问题,我会书面报告提交给上级。”

蒙徊闭上眼,脑海里又出现了夏颜为自己进行急救的画面,那双在硝烟火光照映下泛红的眼瞳,以及平淡的笑容。

“那个……蒙队,那天的大肉团,到底是什么……您没醒的时候,上级首长就下了禁口令,听说总部还来了调查组。”

陶巧儿的脸色有点发白,似乎还没有从那绝望的血战阴影中走出来。

造成玄甲大队惨重伤亡的并非大肉团,那些明显为保护大肉团而疯狂冲锋的吸血鬼骑士们,仍然让陶巧儿不寒而栗。

“既然是保密信息,就不要再打听了,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

蒙徊脑海里翻腾着当时的记忆画面,即使百般不甘,也只能默默接受现在的结果。

“嘻嘻,还没死啊,蒙徊!”

两人陷入沉默的那刻,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校女军官带着一脸的神秘微笑,出现在房门口。

女军官的身后,一名护士神色尴尬,似乎是阻拦失败。

“你先回自己的病房休息,我和韩队聊聊。”

说着,蒙徊就冲陶巧儿比了个手势,然后冷冷地盯着走进门的女军官。

“躺了半个月,你算是休息足了。哟,住得还挺好的嘛!”

目送缺胳膊断腿的陶巧儿出门,女少校转过头看了下病房的条件,微微点头:“听说这次,你们玄甲大队的老兵几乎全折损完了,连大队长候补都被血侵了,还是你命硬……唉,我还说到时候可以从绣衣大队里选一个人,去当你的候补呢!”

“梦里什么都有……韩筱,N市那边,我记得是绣衣大队的监察区域,怎么让一个畸变吸血鬼尸体暴露了?”

面对绣衣大队大队长的挑衅和嘲讽,蒙徊一脸淡然,情绪波澜不惊,反而丢回去一个有可能让对方难堪的话题。

“哼……还不是你上次的漏网之鱼。这么说吧,已经确定是天唐农贸的唐昭文,也就是你们上次D市行动的逃脱者之一,啧啧,上阶男爵啊。大概是出逃后进入N市,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黑血族落井下石,尾随围杀,前天晚上发现死在了N市郊区的一家养猪场里。”

“我是昨天中午才抵达现场的,呵呵,堂堂一名正统血族的男爵,居然被黑血族逼到血渴崩溃,尸体残破得跟狗啃一样,大部分内脏还都被摘掉了。”

“这次算我倒霉呗,不收尸是黑血族的一惯作风,我还得给这伙恶心家伙擦屁股呢!有时候,真不知道它们算不算我们的帮手。”

韩筱也不管蒙徊是否在听,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这件事也算到玄甲大队的责任里去?”蒙徊冷笑一声。

“我只是过来通知你,因为玄甲大队被重创,所以追捕夏颜和顾尧的任务,就挂到了我这里。”

“玄甲大队还没死绝呢,需要你操什么心?我会向上级申请复议的。”

蒙徊一愣,转头死死盯住韩筱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渐渐沉重。

“我在想,你把玄甲大队弄成这个鬼样子,就没有后悔过?在我的大队,大家酒照喝,舞照跳,谈情说爱都可以,真有谁倒霉,捆住就行了,然后让情报中队安全组的人去处理。”

“在绣衣大队里,大家也许会因为失去战友而难过,但不会有亲自动手的残忍,甚至还可以化悲痛为力量。”

韩筱皱着眉,似乎对玄甲大队那种成员之间平时保持冷漠关系,以方便血侵时能自己动手解决的模式很是反感。

“呵呵,掩耳盗铃,易子而食……你也不比我做得好,韩少校。”

蒙徊冷笑一声,脸上的嘲讽十分明显。

“你!算了,我犯不着和一个光杆司令斗嘴!”

韩筱说完,就掏出了笔记本,退去了情绪:“好了,不逗你了,我今天来,只是想了解下那个夏颜,还有顾尧的一些情况,也许有助于下阶段追捕行动。”

看着对方那一脸的认真,蒙徊忽然想笑。

“行了,我没兴趣聊这些,你自己琢磨去吧,慢走,不送。”

蒙徊下了逐客令,韩筱那张秀美的脸上顿时露出怒容:“哼,活该你当孤家寡人!”

绣衣大队的大队长带着强烈不满走了,蒙徊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护士,麻烦给我把输液针取了。”

……

……

入夜,一辆挂着军牌的越野车驶入C市Q区的某高档社区,停在了中央别墅楼外。

一身军装佩戴少校军衔的蒙徊,快步走进别墅一楼主厅。

大概是提前接到了蒙徊出院的消息,钟海让家政团队早早就布置好了晚宴,以给伤愈的长子接风洗尘。

钟璟也难得回来了,但在餐桌上,总是带着一丝神秘笑容,不时看一眼对面同父异母的大哥。

钟璟一身休闲西服,阳光洒脱,蒙徊则是笔挺的军装,严肃刻板,餐厅里的两兄弟是截然不同的形象气质。钟璟大概180公分身高,蒙徊则至少185公分往上,甚至面容上,也不太有过多的相似之处。

蒙徊是钟海年轻时的一场荒唐邂逅的产物,说人话就是私生子,四岁时才由钟海领回家,而那时,钟海的正妻才刚刚生下钟璟。

餐厅的气氛很诡异,蒙徊一根筋地盯着面前一盘菜大口吃饭,钟璟则吊儿郎当的只喝酒不吃饭。钟海和妻子大多数时间里,都在无声地交流着眼色。

“大哥,你都参加什么任务啊,受那么重的伤?上次去医院,结果你还没醒。”

钟璟端着葡萄酒晃荡着,起身弯腰,亲自给对方倒了半杯:“你应该是正规陆军单位吧?怎么会参与国内任务?”

“军事机密你也想打听?管好你自己,别整天在外瞎混!”

蒙徊皱了眉,慢慢抬头,表情逐渐严肃,一双锐利的目光直接打进了弟弟的眼里。

“嘿嘿,我就是觉得咱华国军人都很伟大,我佩服大哥。来,敬你一个!”

钟璟躲过蒙徊的视线,尴尬一笑,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酒我就不喝了。你们慢用,我回房休息,明天还要回单位开会。”

蒙徊几口吃完最后半碗饭,就起身离开餐厅,让坐在主位上的钟海和妻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哼,看看,我就说老大不会领情的,还是小璟看重兄弟情谊,左一个大哥,右一个大哥的!算了,来,乖儿子,妈和你喝!”

笑嘻嘻地和贵妇碰杯,钟璟的目光偷偷瞄了眼沉默不语的父亲钟海。

“好了,他能回来,就说明心里还挂记着这个家,看他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他是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本分,你们就不要去瞎打听了。”

说完,钟海丢下碗筷,也慢悠悠地走出了餐厅。

“切,真会自我安慰……对了,乖儿子,钱还够花吗?妈明天再给你转一些。”

“嘿!谢谢妈!”

钟璟笑得很开心,但心里,疑惑却越来越盛。

……

和钟璟那夸张的生活空间相比,蒙徊在家里只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卧房。

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慢慢抽出一副老旧的相框,静静地看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是生母在自己四岁生日时拍的照片,相框中的女子典雅秀美,衣着朴素,身边前者一个稚嫩的小男孩,依稀能看出小男孩长得和女子相似。

照片的相当部分,都带着黑红的血渍,仿佛是很久以前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显得残忍而不敢想象。

看着相片,蒙徊的嘴角慢慢开始抽动,最后紧紧闭上双眼,摸索着又重新塞回抽屉。直到关闭抽屉的微弱摩擦声响起,表情才略微轻松了些。

脑海里,又出现了四岁生日不久,那一幕让自己噩梦了二十多年的场景。

相依为命的母亲倒在了血泊中,全身都被诡异的、长长的、如同冰冻的血针贯穿身体,一头可怕扭曲的畸变怪物,正咬在母亲的颈部大动脉位置。

伴随着阴森的**声,母亲的身体瘫软在地,那一双还带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眼睛,死死看着躲在床底的小男孩。

年幼的蒙徊当场吓晕过去,而当他醒来之后,已经在医院。

几天后,在街道公所的阿姨陪伴下,再次回到那套小小的出租屋时,那个黑夜流淌着鲜血的卧室,宛如时光回溯般整洁依然,那场恐怖的无声歌剧就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

蒙徊的生母蒙香,被判定为夜里突发心脏病死亡,在蒙徊昏迷不醒的那几天里,就已经火化下葬。

为母亲安排后事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也就是自称是自己父亲的人。

蒙徊随后被诊断为心理创伤应激症,所有的记忆,都是因为生母死亡而产生的重度精神幻觉。

从小到大,蒙徊都无法向任何人证实自己的经历,只能在不断的噩梦敲打中艰难长大。

直到十八岁那年,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天,一名神秘军人在高中校门口拦住了蒙徊,并出示了一份神秘的军校录取通知书。

记忆中的人和事,在脑海里反复播放,蒙徊不知道自己怎么浑浑噩噩地上了床,带着满脸的泪痕,迷迷糊糊睡去。

……

……

J区某老小区出租房。

“啊!哥,你醒了?”

清晨的阳光投进卧室,守在床边又玩了通宵游戏的顾尧,正准备起身上个厕所,就看到床上沉睡的黑发少女动了下胳膊,紧闭的眼帘也出现了些微变化。

细长的眼睫毛在微微颤动,仿佛意识正在复苏。

姜瑶赶紧丢下鼠标,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了对方的手,感受着对方的脉搏挑动从每分钟不足三十下逐渐恢复到六十以上。

“嗯……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我退役了……”

眼睛微微睁开一丝缝隙,姜妍适应着驱赶黑暗的那一抹刺眼的阳光,轻声嘀咕了一声。

“你整整睡了三天了!要不是你没有其他的状况,我还以为……”

顾尧彻底放下心来,一点点、缓慢地扶着对方坐了起来。

我睡了三天!?

姜妍也微微吃惊,不过这种惊讶,很快就被身体的某种奇特愉悦感所驱散。

姜妍只感觉全身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就仿佛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了很久一样充实。

“哥,这几天,我感觉你的气息很……怎么说呢,很厉害!就好像刚认识的那个黄固!你是不是那个什么来着……境界突破到侍从了?”

回想着几天来,床上的姜妍在沉睡中散发出的凌厉气息,还有全身上下还透发着一丝丝奇异的体香,姜瑶的眼里就露出肉眼可见的艳羡。

“嗯?你也能感应到?”

姜妍的双眼终于适应了光亮,也彻底恢复了身体控制,伸出双手来回翻转打量了几下。

晋升新的境界,是血族实力突破一个大等阶的说法,通常会进入沉睡休眠状态,以增强更新身体的各种微观生理机能。

例如现在晋升到侍从的姜妍,已经拥有了让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夜间视力。

随着境界地不断提升,实力越来越强大,血族的沉睡休眠期也会越来越长。到了男爵以上,一次突破境界的沉睡休眠,往往以年计,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期间整个身体的新陈代谢都会处于最低状态,宛如假死。

当然,因为突破失败,甚至直接死在休眠期的血族,也为数不少。

“嗯!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喝了那个黑血族骑士的血!早知道我也上去舔几口!”

姜瑶露出一丝懊恼,仿佛错过了几个亿。

几天前自己还只是个垫底的血仆,现在居然晋升为下阶侍从了?又是未曾听闻的现象,而且还出现在自己身上。

其实,小尧又何尝不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存在呢?

那个古怪的巨大肉团怪物,到底把我和小尧变成什么了?

看着姜瑶那张兴奋中还残留着几丝担忧的脸,姜妍轻轻摇头,拂去脑海里那些现阶段难以解答的问题,只是拍拍对方的胳膊,笑而不语。

对了,我是怎么回到自己家的?我这身睡衣又是谁换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摸摸自己清洁如初的大腿,姜妍回头又看住了姜瑶的脸,不说话,只是用手扯了扯身上的睡衣。

“嘿嘿,是那个老妖婆把我们送回来的。哦,那天买来的血和药我都放好了……呃……哥你饿了吧,我给你煮点粥喝!你再躺躺!”

姜瑶大概看懂了姜妍的表情,话说了一半就顾左右而言他,然后快步走出卧室。

呵呵,我瞎想什么……以前在福利院,不也和他睡一张床么,她能帮着我换衣服,说明她懂事。

姜妍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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