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后。

莱恩哈特与身着华服的长子维吉哈特相对而弈。

公爵家的书房位于四楼,却和五楼相通。雕花木门内,抬头就是挑高八米的穹顶,上面悬着一盏巨大的枝型水晶灯。无数水晶反射着灯光,光如潮水洒在正下方巨大的书桌上。

在这个绝大多数平民阶级只用得起会使人头晕目眩的煤油灯的国度,光是那盏魔法灯就顶修伊二十年年金。

“国王会死,我亲眼目睹他一天比一天虚弱。”

维吉哈特手中的黑色王后在棋盘上缓缓推进,吃掉了白色的兵,但王后本身孤立无援。

“他若是真的死了,即位的将是叶卡捷琳娜长公主,她将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王,也将是最尊贵的女王。”

白色的相沿斜线推进,卡在王后攻击王的路线上,自杀性质的防御。

“漫长的历史中总会有那么几位杰出的女英雄,圣休亚里教导国历史上也有好几位女教皇。”

“圣休亚里?我差点忘了,若国王真的不幸病逝,那么第二天他的灵柩就会由禁卫军护送进圣格林大圣堂,遗体将在那停留数天,我还得去瞻仰悼念。”

莱恩哈特说这话时语气很糟糕,像生锈的铁。我们的国王,死后居然要送进圣休亚里教导国代表的大圣堂,在教导国的见证下供帝国的人民瞻仰悼念,这些以神之名干涉他国建政的伪善者。

黑王后吃掉了白相:“太保守了父亲,真到那一天,他不光是历史上最短命的国王。我们还将有幸看到只停留一天的加冕华服,因为第二天长公主阁下就得换上洋苏木的黑丧服以及漆黑的煤玉首饰。”

“不要幸灾乐祸,整个帝国的贵族阶级都要服丧,你我也不例外。”

白王和白车易位,轻而易举地脱离险境。剩余白棋全军围绕着黑王后,似乎已入无生之地。

这本该是极其肃穆的一幕。对峙的两人,沉重的话题,华贵的背景,处于险境的黑棋。

然而……

莱恩哈特将视线从棋盘移到自己疼爱的长子脸上,俩大个鞋印红红的,煞是惹目。若不是一直低着头,绕是下棋高手的他也很难稳住表情。

然而威严满满的他绝不能在子女面前失态,更不能嘲笑自己的子女。于是他努力地思考一些沉重紧急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剿灭地下城造成的严重后果虽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但总体对他来说利大于弊。百年圣战后几十年,随着戴高乐帝国的逐渐稳固和法嘉斯大联盟的形成,战争频率减少,国王开始集权,上世纪经常发生的四处征战,掠夺别的贵族领地,或是从异教徒国家那占领的情况不再发生。就连莱恩哈特本人也无力负担庞大的军队,一再缩减骑士数量。在这种前提下,财富与其流给连户籍都没有的流民,不如将其全部清剿,进行再分配。

问题在于迟迟未回收的金属比例表和铸造模具,没人知道这高度机密的东西是怎么失窃又怎么流通到印莱特的。但现在新王命不保夕,莱恩哈特并不一定非要在自己的土地上寻回它们,拖到国王死去或者让其自由流通到其他地区还更省精力。

可偏偏遇上了修伊-迪斯沃德这么个事精非要和自己杠,本就凋零的家族中已有一个成员命丧他手,可他居然还不满足,依旧持续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本身剿灭地下城行动就是他给印莱特大圣堂施压,使其派出白骑士支援,一方面降低光明教廷在平民中的风评,一方面强调自己的领主身份……等等,为什么迪斯沃德非要参与进来?他是以个人身份还是代表光明教廷?

莱恩哈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小看了仅有两人的迪斯沃德家族(其中一名还是后加的)。

就在这时,顶着俩大鞋印观察棋局的维吉哈特捻起一匹黑马,跳过重重防线落在棋盘上。

莱恩哈特看向棋盘的眼变了,时间好像停住了。

“维吉哈特,你在进休憩室前,他们就已经守在里面了吗?灯是开是关?”

自己的长子千里迢迢从格林赶回来,魔导列车的发车停车存在时间差,顾及脸面偷偷翻墙回家并不算太出格的事,也是为此莱恩哈特才专门为他配了一个魔徽来避免被自家的侦测法师和侍卫当小偷抓起来。本来维吉哈特回到家整理行头后可第二时间参加宴会,与妹妹一起进行剩下的舞曲,然而他被殴打了…

“我有那么蠢吗?我当然是看灯是关着的才进的那个房间,没想到刚落地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挨了一脚。”

闻言莱恩哈特单手搬起自己的金色座椅往后稍稍移动了几寸,另一只手杵在桌上抚住垂下的额头,整张脸被阴影盖住。

不是偶然,他们是预料到维吉哈特会从那里回来才守在那里。迪斯沃德的两个人,大圣堂的骑士长,还有那名黑发的青年…比邻星…这个名字?

坎丁堡侯爵的继子!一名午夜显贵!迪斯沃德和坎丁堡侯爵有牵扯?目的是什么?调查血族私生子吗?正常情况下他们不是有专门的执法者来进行荣誉处决吗?不对劲,血族为什么会和杀死边境女伯爵的迪斯沃德在一起?若真需要寻求帮助不该先找我吗?

“本以为迪斯沃德卿只是匹独狼,现在看来我小看他了。”莱恩哈特抬起头,目光阴寒。迪斯沃德出现在地下城本就奇怪,家中一名混乱职业的探查者也在之前就失去踪迹,如今他竟和深居简出的坎丁堡侯爵也牵上了线,看来是想染指印莱特的权利。

维吉哈特揉了揉脸,不明白父亲从何得来的结论,出于一种辩解的心态他补充了一句:“如果是从我挨打这件事得出的结论,那我必须解释一下,其实我是故意没闪开的,因为先出手的是那名女孩。我总不可能捡起女孩子丢的铁手套然后说决斗吧?”

“你口中那名女孩子,一个月前连白玉都不是,娇弱得像是能被风刮倒。”莱恩哈特冷冷地注视着维吉哈特,让他不敢动弹。

白玉、萌黄、火磷三个级别被称为超凡预备役,其实只是懂点小魔法的法师学徒或者身体略强壮的战士。许多无法自主觉醒超凡但又有些经济实力或者人脉关系的常人通过锻炼、灌魔药等方式一步步从白玉进阶到翡翠获得职介,当然绝大多数都耗尽了潜力卡在了萌黄或者火磷,比如曾经的卡梅。

而那个女孩一个月前还是个普通人,时间太短了,只可能是自主觉醒。

“那个女孩的身份是?”维吉哈特端正坐姿问道。

“迪斯沃德卿的弟子,他甚至为她冠上了迪斯沃德的姓氏。”

“我还想说追求她呢…”维吉哈特喃喃道。

“什么?!”

自从鼠尾草和卡梅死后,印莱特大公越来越像个种族主义者,敌视包括圣休亚里在内的外来人员,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孩子去追求一个圣休亚里佬的弟子,那佬还和自己有仇,这堪比乱伦!

看到父亲黑下来的脸后,维吉哈特立马闭上嘴,多说多错,沉默是金。

就在气氛冰冷到连棋局都没人去顾时,红木门被敲响了,缓缓地敲了三下,很有节奏感。

“请进。”莱恩哈特道。

“我为你们泡了红茶。”修伊遇到的那名穿着蓝紫色丝绸长裙的女人缓缓走进,其身份为卡特琳娜,公爵夫人。

维吉哈特注视着自己母亲款款而来,不由得惊讶道:“母亲,您走路怎么这个姿势?”

卡特琳娜端着茶盘停住不动,咬牙道:“不知道是哪位调皮的客人在二楼走道拐角处撒了把光粉,害我跌了一跤。”

莱恩哈特冷着脸不说话,自己的舞伴跌伤了腿,爱女安娜贝尔的舞伴被群殴,过于巧合仿佛早有预谋,再联想到最重要的第一支舞曲上,那由滑稽转为绝美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诺亚之蝶’。

迪斯沃德,不容小觑呢。

得到预料外回答的维吉哈特弱弱的低下头。看着棋盘上己方这边还剩下的一枚卒。即使是不被人看好的兵种,冲到底线时也会成为王后。

父亲对那名异国少女的态度他并不喜欢。

至少他觉得,那名女孩就是能冲到底线的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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