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长安的雪下得更大了,路上行人穿起了厚重的衣裳,街上偶现白发苍苍的卖炭老妪。

冬天的长安又是别样的风景。

自从被罢官以来,林冬槿终于不必每日早起进宫,同各怀鬼胎的朝臣勾心斗角。也不必整天熬夜写奏折上疏,为所谓国计民生殚精竭虑。

画堂晨起,倦懒伸腰。

屋外薇、雨二丫鬟敲门服侍,来报雪花坠。

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院落里,冬槿伸长手指,抬眼望向空中,任由丝丝冷凉浸润在掌心。

小时候,他总想象北国的雪是怎样的。

兴许如棉花柔软,如圆月般洁白。

失神间,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正是怀抱着白兔的姑苏兰墨。

小白正温顺地躺在她怀里,睁着红宝石般的双眼看着自己。

“呀,易安君来了,我正愁找不到小白呢。”

说着,冬槿走上前去,从兰墨手中接过白兔,其间似带馨香。

“怎么样小白,可不许乱跑,茫茫雪地,找你可都费劲。”

白兔并不知晓主人言语的含义,它只知道,待在主人身边又暖和,又能吃饱,于是便谄媚似地蹭着冬槿的脸,直惹得冬槿吟吟地笑。

见此场景,姑苏兰墨竟莫名有些羡慕起那纯良的白兔来,微抿嘴唇,拂开衣袖,当即便吟上一首。

“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林冬槿自然知晓兰墨的夸赞,听罢,他倒也没有矫情自谦,反而不置可否,略带揶揄地看向姑苏兰墨。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易安君当真是好文采呀……”

言罢,冬槿放下白兔,也不管兰墨如何反应,兀自走到墙角数梅前,悠悠自语。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造物主向来是很公平的,不悲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纵使生得再好一副皮相,年老色衰,终究爱驰相厌。”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兰墨自是听出冬槿语气中浅淡的忧伤,不自禁走近几步,抚慰道。

“若有诗歌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林冬槿终于忍不住笑了,回头盯着脸颊微红的姑苏兰墨看了好久。

兴许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兰墨不由得轻咳一声,正准备岔开话题,却听见冬槿蓦地一道声音落下。

“其实,易安君你对小人还是有一点喜欢的吧?否则,也不会隔三差五莅临寒舍了。”

凝着兰墨愈加发烫的脸,冬槿略带忧伤道。

眼见心底秘密已被戳破,姑苏兰墨终于鼓起勇气,正欲开口吐露心迹,却又被冬槿打断。

“当然,这只是小人私自逾矩的揣测,倘若易安君对我并无非分之想,那自然是小人失礼。但如果有,小人还是希望一直做您的蓝颜知己,而非红颜祸水。”

“毕竟您也知道,皇上她……唉,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说着,冬槿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微咬贝齿。

他怎么会不知道姑苏兰墨对自己别样的情愫,可他无法回应,于是只能以如此下策打消对方的念头。

只希望,她不要陷得太深。

可转眼看向那满目深情的温柔眸子,冬槿悬着的心终于沉到谷底,不敢再看。

“微雨,别这么说,即使你我二人不为结发夫妻,只是像现在这般吟诗作乐,赏雪赋梅,我也知足了。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逢春。我不后悔与你相识……”

言语间,即便姑苏兰墨的话再怎么动情,即便二人间的身体距离靠得再怎么近,她终究没有任何逾越之举。

似乎冬槿之于她,一如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强忍着内心的悸动与身体本能的冲动向来是很煎熬的,于是冬槿主动擦去了她鬓间的细汗,并把手绢留在她手里。

“好久没玩飞花了,今天的关键字是,雪。我先来,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临走前,冬槿托兰墨再次寄出一封信纸,即便时情艰难,姑苏兰墨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无法容许心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露出失望的神情。

收信方仍是楚地的某家玉铺,只是这一次,冬槿并未要传递些殷朝的辛秘机要,他只是单纯想念江绾了,仅此而已。

……

天空中又飘零着恼人的雪了,清漪苑内,宋晴画就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妃嫔,没有一点儿盼望,眼底皆是死寂。

就在昨天,皇姐独断地下了命令,要自己奉旨成婚。

如意郎君,是正三品侍郎戚晓的小儿子,据传,那家伙不仅知书达理,而且还聪慧过人,能拿主意。

坊间都在传,哪个女人要是娶到了这么个如意郎君,家业事业肯定顺风顺水。

可宋晴画压根不在乎这些,她最在意的,明明只有自家师傅。

倘若新婚之夜,与自己洞房花烛的男子不是师傅,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简直像极了皇姐的风格,恶趣味的折磨。

她无法想象,自己竟要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择日成婚,行夫妻之事。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宋晴画恼怒地出门打算找姬望舒理论,却被告知自己从今天开始已被禁足,不得再踏出清漪苑半步。

她的心终于死了。

师傅不会主动来看她了,皇姐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宋晴画不由得开始后悔起三年前那个傍晚,倘若当时她再鲁莽些,直接拆穿了师傅,是否今天的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

长安皇城,太医署内。

华子清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炉鼎,小心翼翼地关了火,打开炉门,没有跳动的火苗,反倒是几颗圆润乌黑的丹丸。

华子清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手舞足蹈,高兴得像个孩子。

今天有两桩喜事,一是兰墨那家伙终于把自己研制的果酒投产了,二是这壮阳丹的大功告成。

捏着手中散发着独特药香味的黑色药丸,华子清满意地摸了摸下巴,自语道。

“既然主要成分是地黄,姑且就先叫地黄丸吧。观其样式,似乎还能再加几昧药材,加强药性……”

屋外,雪一直下,渐积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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