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电话吵醒，他从被窝里伸手去拿手机，发现来电的正是这部手机的原主人。
发烧中的少年强打起精神接通了电话，沙哑着嗓子打了个招呼，却发现对面的声音也是哑的。
“你……真的不来送送我了吗？”
少年张了张口，却是先关掉了麦克风，很努力地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才重新打开。
他不想让那个人感觉自己是因为生病才不去见她最后一面的，那会动摇她的决心。
“不去。”少年压抑住所有心情，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漠无情。
“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啊……”
那边少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和病重的少年不同，她的嗓子是哭哑的。
似乎听出了她话音里的无助，少年只得又狠狠深吸了一口气，接连不断的说：
“我和你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你从高中起就是成绩优异又容貌出众，而我只是个长相普通头脑简单的穷小子，现如今你又爆出了这种身世，这种……这种……光是我和你做朋友都觉得高不可攀，都觉得旁人眼光能把我压死的身世……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去你那个高贵的私人机场前受你们的羞辱吗！”
少年说到这里又一次关掉了麦克风，或许是说了太多话，又或是动怒了，他咳嗽的时候都有血丝喷在手掌上。
“是不是……她们和你说了什么……”
少年愣住了。
少女问话的时候有点无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好像一旦这一点也被否定，她就会彻底陷入绝望那般。
太好了，少年要的就是这个！
“没有！我倒是很想他们来找我说什么呢，可他们似乎也看不上我，任谁都知道，我这种东西甚至根本都不配成为你回国的阻碍！和你那个未婚夫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啊！所以你还在等什么呢？为什么还要给我来这通电话？你指望我会回心转意？”
少年的嘴唇已经开始抽搐，但他用尽浑身力气掐住自己的脖子来尽可能维持语气的正常。
“我就告诉你吧，我不会原谅你的，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骗我这个低贱的普通人，让我在你身上浪费了太多！现在你唯一能补偿我的也只有离开这里，永远也别再回来了，算我求你永远也别再回来了！”
少年说到这里本想挂掉电话，但听到那头尚且有着微弱的呼吸声，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因为这真的是最后的道别了，哪怕只能多听一会儿也好……
“你知道对我说出这种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少年当然知道，他知道依少女的自尊，不论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说出口之后就再也难以挽回了，他甚至都能猜到那边的眼泪已经决了堤，少女一定是在像自己那样艰难地强压着哭声。
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快滚吧，公主大人，我这个平民真是受够你了……”
少女沉默了一下，随即像是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
“把这个手机毁掉，然后起飞吧……”
听到这句话的少年才终于如释重负，脱力似的瘫倒在床上，眼泪雨水那样无声冲刷而下。
“这不是……真的……不会再……咳嗽了……吗……”
痛哭中的少年呜咽着颤抖着自言自语，随后才听到那头传来信号中断的声音。
少年掩面啜泣直到天都黑了，少年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有些期待地缓缓拿起，但果然没有奇迹发生，这一次来电的是自己的青梅竹马。
“喂？精神还好吗？”
那个总是活力满满的人现在也没了往日的元气。
“精神挺好的，只是身体很不好。”
听到她的声音少年长出一口气。
“还能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小芸。”
“嘿嘿，那是！”少女的声音似乎恢复了几分。
“毕竟我和那个绝情的女人不同，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哦！”
“她也……不是因为绝情……”
“啊，我知道……”少女的声音又一次黯然，但她又赶紧强打起精神安慰道：
“我们还是来说点有趣的话题吧？大学怎么样啊，最近开心吗？课程有趣吗？啊对！既然那个人被那帮人请走了，你作为她最亲近的人，前男友那样的存在，她们总该给你点补偿吧！分手费之类的给的很多吧！”
“也没有……只是象征性地给了一箱，不知道多少……”
少年刚刚撒了谎，他确实有被少女家里的人秘密约谈过。
不过真正打动他的当然不可能是那点侮辱人的分手费，更不可能是那帮人把他绑起来的拷打逼迫，而是那些人对他说。
少女的病只有靠着那边优越的医疗条件才能维持住不再恶化，如果她继续和少年待在这地方操劳受累，迟早会病情加重英年早逝。
即便他们不那么说，少年也压根就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他们把她带走，所谓的治病也不过是个他能劝自己放下的体面理由。
少女当然也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她能做的只有在回去之后命令所有手下不能再继续伤害少年。
可如果少年没有得到这个体面的理由，没有主动用过分的话逼少女离开，那不论是他还是那个倔强的少女，都一定会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抗争到底，直至身死也不知放弃。
挺好的，少年继续安慰自己。
虽然自己已经答应了会和她断绝所有往来，少女那边想必也终于答应了会放弃在这边的一切，回去履行自己的义务，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
但至少大家都还活着，少女回到那边也会过得远比现在更好。
仅此少年便已知足。
他爱惜地握着少女曾答应送给自己的手机，那是她在暴露公主身份前，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挣来的，看着它就能想起以往和少女相处的时光，好像就算天各一方，心也还这样联系在一起。
听着青梅竹马的少女在那边滔滔不绝哄自己开心，悲伤也被冲淡了些许。
可就在这时，手机上方突然一条新闻弹窗。
搭眼一看，上面大抵是写着：
艾尔苏格失踪多年皇女，回国降落后突然于机中离奇暴毙，死相凄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进去的，但他看到了经过马赛克处理过的图片。
他看到了少女四散的血迹几乎洒满了客舱，看到了马赛克都包不住的苍白面貌和耀眼金发，以及马赛克也藏不住的……不完整的尸体。
那边的青梅竹马正在走廊里，好像察觉到了许久没有回应自己的少年出了什么问题，焦急地对着电话另一头不停叫着少年的名字，可不论多少声都没有回应。
少女就一直叫，一直吼，直到电话那边传来什么碎掉的啪嚓一声，电话也被迫中止。
少年连呼吸都颤抖着低头，看到仅仅从床上落下就摔得细碎的手机屏幕，他已经分不出刚刚那一声究竟是从手机上传来的，还是从自己的胸口传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