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夕阳橙黄而温暖。
“老爷,让我们进去吧。江州洪涝,我们都是走投无路才来的京城呀……”
说话的老者眼窝深深内凹,面色蜡黄得几有死气,瘦成皮包骨的他此时正在苦苦哀求守城的士兵,希望对方可以行行好,让他可以进城寻个生计。
那士兵扫了扫周边那少数也有几千的流民,这已经是今天来的第二波流民了。
“不行不行,上头已经不让我们往城里放人了。”士兵无奈道。
“那我等……”
“我等总要活命啊……”
“妈妈,我们今天也没东西吃了嘛……”
……
听到士兵的回答,周边那密密麻麻、拖家带口的流民顿时急了,一片纷杂,场面很是混乱,甚至还些恶急眼的准备强闯。
“怎么?你们还想强闯不成?”
守城的士兵见状,连忙亮了亮手中的兵刃。
果不其然,那明晃晃的长枪吓退了众人。
“上头说了,往西几里处有安排专人在施粥布施。尔等先去那边歇息,再等待安排,不可哗乱。哗乱者,杀无赦!”
呲——
却是那箭矢捅进人体搅动的声音。
稍后,在城门外的流民们被吓得一哄而散后,城墙上之人收起长弓。
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稍稍降了一点,原本橙黄的夕阳变得有些血红。
箭矢带着血肉斜插开在地上,其被鲜血染得分外鲜红,在血红夕阳的斜照下,像极了一朵盛开的杜鹃花,美丽而鲜艳。
只是……
先前那带头想要强闯的人,
死了。
尸体还没来得及被收走,在秋风的呼啸着,摇曳着生命火焰的最后余温。
————
深秋的白日总是走得早些,尽管还有些阳光,此刻的青莲小院却已经是早早点起了明灯。
在灯具的照耀下,这座并不算太大的小院此时却是亮如白昼。
青莲池边,残荷枯瘦却有锦鲤嬉戏,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灯火通明处,可观竹林松柏。坐下歇息处,不缺美酒佳肴。侍儿频走,端奇果于桌上。管弦齐起,是佳人之献才。
欢笑声随酒香齐舞,谈笑语伴佳人身侧。
果香浓郁,酒香扑鼻,各类菜肴更是香气诱人。
当真是,赏雅景,作诗词,品美酒,食佳肴,人间之极乐,极乐在人间。
“江兄!”
“林兄!”
“楚公子!”
“哟,方姑娘怎么也来了?”
“蒋公子,真没想到能在这碰到您,妾身还以为蒋公子不喜欢……”
……
即使诗会的主人还没有到,但在场的众人却大都不是第一次参加玥无悔的诗会了,知晓对方脾性随意,最讨厌别人跟他讲身份和规矩。
故而,即使玥无悔还没有出场,这诗会里的气氛却也是很是热烈了。
攀谈者有之,谈笑着有之,吟诗者有之,高歌者有之。
从大家公子,到高官子女,从王公贵族,到出身下僚的白衣文士,无论身份地位,均是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也是,武朝虽然以武立国,加之正值乱世,武者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
但武者的地位高,却还是需要文人来治国的,因此,文人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京城里谁不知道凉王世子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开设的诗会,又从来不论身份,只看才学。
因此,多得是以得到一张青莲诗会的邀请函为荣的贵族子弟们,白衣文人们则就更是向往这只论才学、不论出身的青莲诗会了。
故而,还真可以说一句,来这里的,都是些有真才实学的。
但要说起,最为瞩目的存在,还要属那醉仙楼的以花魁李秋儿为首的“仙子天团”了。
无他,漂亮的女子,走到哪里,都是那么的令人瞩目。
何况,一来就是好几个。
“我说啊,玥无悔他叫我们来什么诗会,怎么自己还不出来?搞什么呢?”
不满的抱怨打破了这一片院里的祥和。
说话者是一个粗肥的胖子,鼻孔肥大喷粗气,赘肉横生荡春波,正是那丹阳侯府的小侯爷——乐平。
他穿着一身极度风骚的粉蓝公子袍,束着发冠,拿着一把折扇疯狂地摇着,此刻正在深秋夜里热得汗水腥臭。
“小侯爷,小侯爷,慎言啊,慎言啊,那毕竟是……”随从连忙急切地提醒。
“不就是个天生绝脉的废柴嘛?以为自己能写几首诗词,就飞上天啦?他好大面子噢,请本公子来,自己现在都还不露面。”
说罢,乐平将目光投向了那正在竹柏下鸣琴奏月的醉仙楼李秋儿众人。
但很无奈,李秋儿等人却仿佛沉浸在乐曲当中,根本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自顾自地抚琴吹箫。
“妈的!臭**,不但婊,还耳朵聋。”
乐平心中暗骂一句。
卖艺不卖身的李秋儿等人,乐平自然是听说过的,但任谁都知道,这几个都是玥无悔的相好,任谁去了,也基本是见不到人的。
乐平自然也是没有机会一睹芳泽的。
今日见到了,果然远非凡俗女子可比。
只是一眼,这位小侯爷便顿时来了兴致,誓要抱得美人归。
若放在平日,即使玥无悔无法修武,他也是绝对不敢去动玥无悔的女人的,但如今却是不同了……
区区一个凉王世子罢了,怎么比得了我……
“我当是谁这么大脾气呢?原来是丹阳侯的独子乐平公子。”清冷地声音在院内响起。
————
京都几里外。
接近数万的流民汇聚于此,饿死者多也,病死者不乏,人声纷杂,哀嚎声,哭泣声,感谢声纷纷囔囔,喧闹一片。
而这,还只是前几批逃来避难的百姓。
“谢老爷,谢老爷,谢老爷。”
“谢老爷……”
“老爷是好人啊……”
“各位不必感怀,我等也只是略尽绵薄罢了,诸位这些时日大可安心住在此处,我江家虽然力薄,但为诸位提供些挡雨的木棚还是可以的。”
……
楚师师站在人群中,观察着不远处正在施粥的舅舅。
对方挽着袖子,看上去颇为健壮和憨厚,看上去真不像个和气生财的商人,而像个行走江湖的任侠。
楚师师身上的衣物早已换成了粗布麻衣,头上扎着破烂黝黑的布巾,脸上被她自己糊的灰头土脸,丝毫见不出她本来的天生丽质,看上去就像个逃难的农家妇女一般。
那日她辞别玥无悔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城,也没有第一时间去寻舅舅一家,而是选择了混入了第一批逃难至京城的难民当中。
一来,自己独身一人,又是女子,放在京城里目标过于明显,一不小心就被小侯爷的人给抓了。
二来,即使顺利找到了舅舅一家。
但,
毕竟她得罪的可是京城里的小侯爷,即使舅舅往常颇为照顾她们家,即使印象中的舅舅是个颇为讲义气的人。
但毕竟人心隔肚皮,谁又能保证舅舅之后不会为了怕惹上麻烦把自己直接交出去呢?
故而当听说这里有人施粥后,她便第一时间来了这里,想要先观察一下这个许久未见过的舅舅再说。
至于为什么当初要拒绝与玥无悔一起京城的提议,那自然是因为害怕连累对方。
在她看来,即使玥无悔可能也有些家世,但再大能大得过侯爷?
并且,即使对方真的家世显赫,她也不愿再麻烦对方了。
毕竟,对方已经救过她一次了。
她又如何能再要求的更多?
至于为什么知道舅舅可能会亲自过来救济灾民。
因为当年在江州之时,她们楚家也会这般救济灾民。
将心比心之下,她不认为作为皇商的舅舅会错过这番上下都讨喜的事情。
“哎……难道就这样回江州嘛?可是江州现在也是洪水一片……可是就这般留在京城……快下雪了呀……”
楚师师一时很是纠结,她跟随爹娘布施过,自然知道大雪对于流民的杀伤力有多大。
即使这是个有武道的世界,但大多数的贫民又如何练得起武道?
“看来只有找舅舅一试了吗?也罢,即使舅舅之后要把我交出去,也是因为我为他们带来的横祸,他们那般做,也是应该的。”
思虑良久,楚师师终究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反正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手,回江州,路上恐怕就……
待在城外,估计等冬日到了,恐怕也……
只身进城,且不说小侯爷的人会不会发现自己,单说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自己还是女子,万一被……
她不会奢望、甚至是强迫对方帮自己报仇,只求对方可以给自己指明一条生路就好了。
在那之后,她会努力和舅舅家撇清关系的,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也不会贸然行动以至于连累舅舅家的。
想到这里,楚师师有些后悔当日没有答应玥无悔的邀请了。
“不行不行,师师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那位公子已经救过你一次了,你怎么还能去想着连累他?万一他因为你被小侯爷的人盯上了……”
思虑间,天更黑了。
冷厉的秋风在没有夕阳的镇压后变得愈发的猖獗,吹得枯叶横飞,吹得沙石乱走,吹得这些奔波一路、饥肠辘辘的难民们的生命之火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