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晴画终于忍不住顶撞自己平日最尊敬的师傅,粉拳紧攥,将心底的话尽数吐露。
“闭嘴!”
“当真是逆徒,冥顽不化,皇上也是你能妄加非议的!就凭你现在的德行,皇上又怎会把大任委托与尔?皇上用人,向来是不问出处,从善如流、知人善任,你没试过,又如何知道皇上不会重用与你?”
后面的话,宋晴画已不愿再听,她只知道,师傅喋喋不休地说教了好久,把她贬的一无是处。
她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师傅。
言罢,见少女仍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冬槿顿了许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不自禁流出一丝悲伤。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这么啰嗦了。”
话音未落,宋晴画瞬间两眼放光,以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师傅改掉了啰嗦的坏毛病,正欣喜地挪了半步,却陡然察觉到一丝诡异,身体立马僵住。
“最,最后一次?”
“皇上她…没告诉你吗?也是,毕竟昨天晚上才…来不及告诉你也实属正常……”
冬槿侧过身子自语道,语气愈趋平淡,仿佛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皇上昨日刚罢了我的职,我现在……已不是谏议大夫更不是郡主太傅,所以郡主您以后,也不必再称草民为师傅了。”
林冬槿终于完全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使宋晴画再看不见他的脸庞。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仿若事不关己,波澜不惊。
怔了许久,宋晴画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师傅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师傅他,被罢了官……
这……怎么可能?
“皇姐她不是一向最宠信师傅您的吗?而且您在蒲圻之战还救驾有功,皇姐她怎么可能说罢您的官就……” “师傅,您又在诓骗画儿,对吗?”
宋晴画眼眶重新盈满了泪,颤着声从背后扯着冬槿的衣摆,希冀对方能给出自己想要的回答。
可她终究失望了,林冬槿沉默着转过身,没有给出回应,而是拾起她两只微颤的小手,在手心捧了许久,轻轻拭去她眼角噙着的晶莹。
宋晴画心中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师傅从来没待她这么温柔过。
此刻的师徒二人,宛若亲密无间的爱人,柔情蜜意,一切只在不言之中。
“师,师傅……”
宋晴画忍不住要开口追问,却在与那双平淡柔和的眸子对视后不自禁闭了嘴。
林冬槿仍只是沉默着拉起少女的手,牵至内院,兀自般来一张花梨木凳,轻按着宋晴画肩膀,让其坐下。
“师,师傅……”
宋晴画忍不住要回头看,可冬槿只微微弯腰,低下脑袋,绛唇轻落,点在少女白净的额上。
宋晴画顿时脸颊绯红,吞吞吐吐,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傅第一次亲了自己。
如此温柔,如此浪漫。
她忍不住要在心里窃喜臆想,那究竟是不是师傅的初吻?
而另一旁,冬槿蓦地解开了少女的发间的束带,树丫角发随之解放,悠悠青丝如乌瀑倒悬。秀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宛如一缕轻盈的云雾,又似一池春水荡漾。
此刻,天已渐渐暗了下来,月华如水,洒落人间,使少女的发丝若银丝般柔美,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从今天开始,就没人再叫你丫头了。”
拿起木梳,冬槿轻柔地梳捋少女的头发,又不自禁轻叹一声,惹得后者莫名难过起来。
理好发髻,林冬槿拿出先前早已准备好的流苏银簪,盯着手中簪子滞了许久,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将簪子插入发髻固定。
这簪子是他娘留给自己,说是要传给未来儿媳的。原本,冬槿本打算把它交给江绾。可现在看来,似乎已没有这个机会。
皎洁的月光下,流苏在微风中轻曳,发出细微的响声,如低语般温柔。清辉透过流苏的缝隙,光影斑驳,静美浪漫,亦衬着少女柔美娇羞的脸。
“师,师傅,好了吗?”
宋晴画俏生生地问道,双手置于膝前,扭捏地捏着裙摆。
此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再等等。”
说着,冬槿走到宋晴画面前,不紧不慢地端起一盒胭脂,轻轻蘸了一点在指尖。
“把眼睛闭上。”
宋晴画下意识地合了眼,而下一秒,一只素手印上了她的眉心,率先将那并不存在的唇印抹去。
施粉抹脂,夕阳浸染香腮雪;画眉深浅,蛾眉柳叶凝妆人;额黄画靥,丹青不见心上人。
妆罢,少女轻抿绛唇,掩面含羞半敛眉,低声娇问。
“师傅,画儿这样子好看吗?”
冬槿只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杰作,染红少女发烫俏脸。
“师傅!”
见师傅始终没有回答自己,宋晴画努起小嘴,娇嗔着提醒道。
“好,好看。”
回过神来,冬槿下意识地夸道,心底却不自禁落寞起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失落……
明明,他应该高兴才对。
“从今天开始,你便该考虑婚娶之事了。”
“哼,正好师傅也没了官做,不妨就嫁与画儿吧。”
听闻此言,少女立马由阴转晴,朱唇微启,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希冀憧憬之余又有些得意。
“画儿,以前是念在你年纪尚小,不与你一般见识。可现在,你既已及笄,以后就莫要再提此事了。”
冬槿深深合上了眉目,转过身去,语气郑重道。
“为,为什么师傅……难道画儿现在长大成人了也不行吗?您之前不是说过,等着我娶您吗?为何又出尔反尔……”
宋晴画再度低下了脑袋,目光黯淡,眼底又闪过一丝决绝,死死地揪着裙摆,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倘若师傅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那她就只能……
“画儿。”
“对不起,我骗了你。”
话音落下,宋晴画蓦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忧伤的眸子。
她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以至于支吾地说不出话。
宋晴画莫名害怕起师傅接下来的话,仿佛那是什么诀别的离语。
“师,师傅……”
“画儿,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