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还望大人稍等片刻。”
俄而,阍者弯着腰快步朝姑苏兰墨走来,满脸歉意道。
“姑苏大人,我家主子说不方便,还请你……”
“不方便?冬槿怎么会不欢迎我,劳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是易安求见,望……”
姑苏兰墨并不愿相信,连冬槿的面都没见到就让打发她走,未免太过荒唐。
“是这样的大人,我家主主子今日确实不太方便,要不您改天再来吧?”
“改天?定是你这看门的小厮没有认真报上我的名号,我与冬槿君乃知己好友,她怎会避我不见?你让开,我要亲自进去找他。”
说着姑苏兰墨就要强闯,一众下人只好凑成人墙,一脸为难地将其拦下。
“大人,您别为难小的了,小的只是个看门的……”
“让开。”
姑苏兰墨终于没了性子,皱着眉头看向挡路的阍者,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
她姑苏兰墨身为长安巨贾姑苏家唯一的嫡女,从小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什么地方去不得。现在更是官居六品,乃朝廷命臣,就连皇宫都进过不少次。什么时候,连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敢挡自己的道了?
“大人,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见姑苏兰墨要强闯,阍者们齐心协力挡在门口,既担心伤了对方,又害怕办事不力遭到责罚。
“我再说一次,让开!”
言罢,见一众门役皆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姑苏兰墨面色铁青,再要开口,却闻府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当即转晦为明。
“不得无礼,尔等速速让开,请易安君进来。”
眼见家主发话,一众阍者只好悻悻让路,姑苏兰墨临走前还不忘对其点头哈腰,以求得对方不要迁怒与自己。
然而姑苏兰墨压根没有正眼看她们,兀自快步进了府邸。
她既迫切想看到冬槿,又想给自己讨个说法。
进了内院,赫然见到一个清冷背影,坐于石凳,怀抱雪兔,手中执一瓷青茶杯。一袭素白秋衫,清风吹拂,青丝与裳随之飘舞,隐约可见其中净若脂玉的肌肤。
姑苏兰墨不由得顿在了原地,就连心跳也微微加快。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仅是一个背影,便让她有如此感受。
可她分明觉得眼前之人有些似曾相识,她终于好奇地靠近几步,直到那人转过身来。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她从未见到冬槿如此素雅静美的一面,现在的她,分明更像个婉约自怜的男子。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易安君,好久不见,今日怎有空光临寒舍?”
冬槿放下瓷杯,嘴角微扬,故作惊讶道。
闻言,姑苏兰墨微滞片刻,只觉得林冬槿哪里变了,让她浑身好不自在。
这种感觉,她此前只在亲朋家尚未出阁的侄子那有过。
只是,冬槿给她的感觉明显不一样。
那尔雅脱俗的感觉让她如沐春风,暂时忘却了自己兴师问罪的念头,这是谁都学不来的。
“易安君怎还愣着,小人刚沏了一壶粗茶,不知可有幸请您品尝?”
“啊,啊?哦。”
姑苏兰墨愣愣地走了过去,她总觉得今天的冬槿怪怪的,言行举止更像一个温文涵养的谦谦君子。
名门望族的贵公子,大抵也就如是了。
“易安君,请喝茶。”
冬槿捋起皓腕边的衣袖,单手端起一杯茶水,放在姑苏兰墨面前。
她分明看到,橘黄色的阳光照得冬槿的指尖微微泛着淡淡粉光,晶莹温润。往上看去,一截截玉笋般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而不软,予人一种想要触摸把玩的欲望。
“易安君,怎的不喝?不合胃口吗?”
见姑苏兰墨又失了神,冬槿不由得出言提醒,却莫名察觉对方脸上飞快闪过的绯红。
“哦,好……”
回过神来,姑苏兰墨双手端起瓷杯,急忙送到唇边,却是被滚烫的茶水烫个正着,瓷杯当即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嘶…呼……好烫……”
见此情形,冬槿自顾弯腰,将茶盏捡起,又提起紫砂茶铛,仔细浇浊。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再度吸引了姑苏兰墨炙热的目光。
“易安君,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是有什么心事吗?”
闻言,姑苏兰墨不禁吓了一跳,仿佛心事被人拆穿般窘迫起来。可下一瞬,她终于想起了正事,又忍不住将心底疑惑问出了口。
“冬槿君,我感觉,你今天很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林冬槿嫣然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梨涡浅笑。
看来,府上的下人们嘴巴也并非很大。
见状,姑苏兰墨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又心虚地低下脑袋,再不敢在直视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
“咳,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或许是衣着清雅素美,或许是妆容清妆淡抹,或许是眼神看上去与先前大不相同……总之,总之……”
然而,对于姑苏兰墨的难为情,冬槿却不很在意,反倒莫名提起他事。
“易安君应该也听说了吧,小人被罢官之事。”
“听,听说了。”
虽然不知道冬槿为何岔开话题,但毕竟姑苏兰墨也很想知晓其中缘由,因而仍是顺着他的话讲,抛以疑惑目光。
“其实,小人是犯了欺君之罪,所以才被罢官。”
语落之时,姑苏兰墨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以至于无法听清冬槿所讲的话。
“欺,欺君之罪?”
见姑苏兰墨一脸错愕的表情,冬槿终于不再藏着掖着,捏着衣摆,起身迎着她在原地转了一圈。
“易安君还看不出来吗?草民只不过一介男子,如今身份败露,自然也再没理由入朝为官。只是小人先前还以女子之身与您结交高攀,欺骗了您,还望恕罪。”
话音方歇,姑苏兰墨仍怔怔地盯着冬槿,罗衣飘飘,轻裾风远。微步婉婉,白袜生尘。
她曾无数次怀疑过冬槿的身份,也曾无数次说服过自己。
可直到真相被林冬槿亲自摆在自己面前,姑苏兰墨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接受。
她该有如何博大宽广的胸襟,才能接受得了一个男子才学在自己之上,才能接受得了自己样样不如他?
呵,这回好了,再无人跟她抢殷朝第一才女的名头了。
她姑苏兰墨堂堂大殷恩科状元,祖上四世从商,三代为官,出了不下四五个进士。
可现在,竟连区区一个男子都比不上……
姑苏兰墨终于走了,而且是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地离去。
冬槿伸手想挽留,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他明白,自己骗了待他最好的朋友。
他没有资格请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