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似乎有些摇晃,不对,摇晃的不止是灯光……罗小邪揉了揉额头,一手撑在桌上打翻了碗碟,名贵的玉筷也随之掉落在地,听声音似乎是摔碎了?
罗小邪低头,想要去捡,差点一头栽倒,好在有只大手及时出现扶住了他,罗小邪挥手道谢,一只酒盏又被递到他面前。
喝得不能说上头,只能说是神志不清。
【好久没这么痛快的喝过了,之前自己喝酒总觉不尽心……】如此想着,罗小邪接过酒盏,仰头便喝,任由酒水顺着脖子打湿衣襟,再无是否浪费的想法。
今天浪费的酒水,大概便已够于晓容一家衣食无忧很长一段时间了吧,若有好酒如命之人在此,说不定会心疼地扒下他的衣服,将酒水拧出喝掉——【周海平或许做得出这种事情?】罗小邪忽然想到。
又低下头,充满恶意地想:【唔,裤子也湿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丧心病狂到脱我裤子取酒。】
对于他的奇怪想法,马丁自是不知,见他一盏下肚又低下头没了动静,马丁又翻了翻身边的酒坛,将空掉的碍事酒坛扔开,也不管这些酒坛本身值多少银子。
喝酒嘛,就是要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势。
一地碎瓷片而已,虽然是古董,里头没有酒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哈,找到了!
马丁将坛子往罗小邪身前桌面用力一放,身体差点趴在桌上,双手死死按着酒坛,喊道:“贤弟,感情深,一口闷!”
罗小邪抬起头,双眼迷离,压根没意识到马丁已经好一会没喝了。
看着面前差不多两升装的小坛子,罗小邪也只是稍微顺了顺胸口,将那想吐的感觉咽回去,便就抱起酒坛仰头痛饮起来。
可惜,酒刀仙听着没酒剑仙好听,不然罗小邪高低得找个机会拉周海平喝一场,再骑脸来一句:“就你叫酒剑仙啊?”
啧,这世上怎么那么多傻子喜欢用剑?
唉?为什么我会觉得世上用剑的人很多?还都是傻子?
奇也怪哉。
不管了,喝酒要、要……呕——
喝到一半,肠胃终于再度开始暴力抗议,罗小邪都还来不及意识到不对劲,便一口吐了出来,一时之间,口鼻内全是怪味。
手中酒坛里的酒,也很快便洒了个干净,或者说,是被罗小邪顺势倒了个干净。
抱着空酒坛,罗小邪边咳边吐,过了好一会才逐渐缓下来。
察觉到身前的光影动了动,罗小邪抬手挥了挥,喘息道:“大、大哥,让我歇、歇会……嗝~”
马丁大笑,指着他身体后仰:“贤弟,你不行啊。”
罗小邪恼怒,抬起头来左右寻找,想让马丁也来一下试试,可惜,找了好一会也没找到一坛满装的。
马丁摸出香烟,笑着看他没头没脑地到处乱摸。
听到打火机的点火声,罗小邪抬起头,双眼颇为费力地睁开些许,花了好一会方才看清楚他嘴里叼着的香烟,伸出手抓了抓,视线中的三盒烟竟一盒也没抓到。
马丁拿起烟盒递上,又拿起煤油打火机耍了个很帅的花式点火,将打火机凑近,可惜,没有听到奉承的赞叹。
罗小邪嘴里叼着烟,脑袋低垂。
“睡着了?”
马丁眯眼,俯身推了推他的肩膀,罗小邪身体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马丁侧头看向矮桌旁堆得无地起身下脚的酒坛,松了口气。
【他娘的,终于醉倒了,差点先把我给喝趴。】
不敢说出口,心中嘟囔了一句,马丁找了只空酒坛也开始吐了起来,又喝了碗醒酒汤缓了好一会后,这才起身将打起呼噜的罗小邪给扛了起来,回头看了眼观景台的方向。
一顿酒从早上九点多开始喝,喝到现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摇头感叹一声,马丁朝着房门走去,夕阳照在他的背上,一张脸藏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危险。
他的身前,被阴影覆盖的狭窄过道亦是让人本能畏惧。
迈出房门,马丁的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向肩头的罗小邪想要看一看他的脸,可惜,只看得到屁股。
“别怪为兄啊,贤弟。”
面色稍显抗拒地犹豫了一会,马丁终究还是朝着黑暗的道路迈出了脚步。
为什么这时候又敢于说出口了呢?
也许是希望他能听到,醒过来打断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吧。
但白玉京的仙人贡酒,又岂是那么容易醒的。
选择灌酒这种方式,看对方是否醉倒来做决定,也挺可笑。真是辜负兄弟信任。
路过怜花中学,出了长安沿着洛水一路向西,途径靖城,看过桃花镇的桃花,又碾过落花城一年四季不曾断绝的春泥……这一路似乎是在久别重逢,又似在告别,不过无论是重逢还是告别之人,都不是无声开车的马丁,而是在昏睡中注定与这些已经成为历史的东西错过的罗小邪。
人无主观意,物有客观别。
数个小时之后,马丁第二次进入凤鸣谷,这个他曾暗杀过燕凤与少邪的地方。
真奇怪,明明才过去半年不到,却有种故地重游的唏嘘感。
难以无视的熟悉景观闯入眼中,马丁不由放慢了些许车速,有些走神,好在凤鸣谷的路比较直,没有出现交通事故。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到了一处拐弯的地方,车子慢慢转弯,车灯刺眼的光线照破黑暗,凤鸣谷单调的风景,在此刻也终于出现了些许不同。
马丁猛地刹车,看着车前出现的人,叹息一声。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车前,消失已久的少邪背着剑匣抱着一把古剑,形单影只地站在道路中央,与车内的马丁对视。
虽有杀身之仇,她的眼中却没有杀意。马丁看着她的眼睛,将车灯亮度调低,默默点了根烟,想要从她眼中看出点什么。
如此平淡的眼神,在这个时候未免太过无趣了一点。
然而,直到他将整根烟抽完,少邪的眸子依旧古井无波,叫人看不出情绪。
对于她这样活泼的小侠女来说,看不出情绪本就是最大的情绪,但马丁并不了解这些。
侧了侧头,马丁示意少邪上车。
少邪这才终于动了动,抬头看向峭壁上方。
【果然还是在意那天的袭击么?现在才有反应,她也很究极吗……】
马丁想起那天的落石,以为少邪是想现在把那天的恩怨算清。
略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马丁开门下车,双手亮起金光缓缓朝她走出,打算等她先出招。
毕竟那事的确有点理亏。
然而,少邪却始终没有动手的意思。
马丁在她身前丈许距离顿步,疑惑道:“什么意思?”
少邪没有回答,抬头冲着上方喊道:“想等我上车再动手吗?没有意义的。”
马丁一愣,又瞬间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数百米高的峭壁顶端。
天还未亮,基本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还是听到了细微的破风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坠落,马丁连忙抬手,金光大盛。
随后,二人便看到了如同冰雹般的漫天黑点。
马丁瞪眼,瞬间反应过来,爆出粗口:“草,他娘的不在乎人质吗!”
少邪侧头,眼神略带讽刺——连我都不在乎了,你觉得他们会在乎车里那个赝品?
马丁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手中金光化作两把大刀,双手舞出残影朝天空劈出密密麻麻的光刃。
一时之间,头顶爆炸声密如阵中擂鼓。
虽然嘴上说上边的人不在乎,但应该还是在乎的吧?不然往下扔的就不该是手雷了,凤鸣谷这样相对密闭的地方,扔个云爆弹效果应该会很好。马丁一边应付着,一边想通了关键,朝少邪喊道:
“他们有顾忌,你来顶会,我去开车,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少邪微微蹙眉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不想帮,但想了想,还是负手在身后的剑匣上拍了一下。
一把剑立马从剑匣中弹出,升至半空又忽然爆开,化作漫天落英。马丁见状也来不及惊叹,立马朝车子跑了过去。
少邪抬起右手,双指并拢作剑,挥手操控漫天落英与不断落下的手雷相撞,半空中被不断击飞的手雷相继爆炸,半夜三更的凤鸣谷一时之间亮如白昼。
山顶,夜莺站在崖壁旁,面无表情垂首看着操控落英不断击飞手雷碎片的少邪,她的身侧,本该死在爱丽丝手上的莫青梨手持战矛,面色有些复杂。
“不忍心对你的救命恩人下手么?”
禾沐芷讽笑道。
“能同时操控如此之多的落英飞剑,还有如此精准的控制能力,我不及也。”
莫青梨摇头叹息,为自己的不愿动手找了个借口。
夜莺看着少邪跳上车顶,回过身来走向直升机。
“莫轻云给的情报没问题,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先跟上他们。”
莫青梨松了口气,跟上夜莺,一条腿刚迈上直升机,看到莫轻云的脸又退了回去,跟禾沐芷一起坐上另一架直升机。
……
东方既白,群山之间,中山国故地。
“就是这。”
少邪喊了一声,马丁停车,将罗小邪扛着抬头看了眼一直住在后面的数架直升机,皱眉问道:
“要不要先解决尾巴?”
少邪没有理会他,抽出古剑,双眼泛起琥珀色的光芒,四处看了看,找准位置,凝气聚神挥出一剑。
瞬间,风云四起,又化作浓雾将这片天地填满,身边的事物渐渐消失不见,唯有一条河流在二人面前缓缓流淌。
尼伯龙根,又或者说,壶中天地的大门朝二人打开。
“莫轻云背后有水洛,就算水洛现在已经被控制,他应该也有办法进去。我们就算阻拦,也不见得有用。”
说完,少邪将手中古剑一抛跳了上去,回头看了马丁一眼。
马丁感觉自己但凡犹豫一秒就会被她甩开,果断跟着跳了上去,他还没站稳,少邪便立马催动飞剑快速飞了起来。
一路飞出不知多远,四周景物慢慢出现变化,不再是白茫茫一片,逐渐可以看见山川的轮廓。
又过了一会,两岸青山在二人视野中变得清晰起来,下方的江水也逐渐有了生气,依稀可以看见水中生物游动,时有鱼儿跃出水面。
马丁逐渐期待兴奋起来。
一盏茶后,两人终于抵达白玉京。
卡布掐着水洛的脖子,笑着迎接了他们的到来。
少邪觉得眼前的老流氓有点陌生,又侧头看了眼被马丁抗在肩上的罗小邪,事到如今竟又开始犹豫起来。
“怎么?你更喜欢这个赝品吗?”
少邪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听得身后响起夜莺的声音:“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个逃避自我的废物。”
卡布皱眉,抬起头与夜莺的视线对上,又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莫轻云。
“我逃避了什么?”
“逃避玉英死亡的真相,还有……你对我的……呃——!”
不待夜莺说完,卡布身形一闪出现在她面前,一手死死掐住她的喉咙,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
“我对你,只有恨!”
夜莺被掐住喉咙说不出话来,身后自称最忠实臣子的莫轻云见状却是微微摇头叹息,无动于衷。
莫青梨有心想阻拦,却又被禾沐芷一把拉住。
“不该你管的事情少管。”
莫青梨攥拳,纠结片刻,还是选择扬起战矛冲了上去,刚冲出两步身体便忽然倒下。
地面也随之凹陷出一个大坑,坑中血肉模糊,乃是莫青梨被引力碾成了肉泥。
“咔嗬——”夜莺眼眸微动,双手掐着卡布铁铸般的大手想要挣扎,却显得如此无力,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怪叫声。
卡布松手,将夜莺扔在地上,转身走向马丁接过罗小邪的身体,回头看着趴在地上喘息的夜缨,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扯断了罗小邪的脖子。
“你想要这个赝品?”
夜莺瞪大了眼,头次如此失态落寞。
卡布举起罗小邪的头,仔细打量了一会,将自己的头掐断扔掉,把罗小邪的头给安了上去。
落在地上的头,立马便化作了一滩软泥,字面意思,写实。
“要不是为了这具临时的身体,我还真是不想见河伯。”扭头适应着,卡布看向躺在地上没有生息的水洛,狞笑道:“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仙人,多少有点怕被她误事。”
说着,卡布又转头看向某个无人的方向:“作为她计里的局中人,你说是吧?”
众人一惊,纷纷朝那边看去,一道人影缓缓显形,正是燕林。
燕林看了眼少邪,抬手虚抓,少邪背后剑匣内的剑立马飞出,环绕漂浮在他身边。
“我能杀你一次,现在也能杀第二次。”
“哈?”卡布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罗睺还活蹦乱跳的,你真以为自己能彻底杀死冥一?就算你真能,我也不是那个残次品!”
燕林摇头叹息:“痴儿。”
“痴儿说你自己吧!”
卡布止笑,暴喝一声一个瞬步抽出少邪怀中黄泉古剑,朝着燕林挥剑砍去。
“剑不是这样……”
燕林抬剑格挡,口中的话忽然止住,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能用这把剑?”卡布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拧了拧剑柄。
燕林抬头,张了张嘴,却说不话来。
“虽然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但你觉得我跑到佛罗兰斯的那段时间,就没有得到点什么?”
“所谓的人皇果位这种东西啊,其实并不一定要坐上那张椅子的。”
“虽然不完全,但也……避免了给人当嫁衣不是么?”
卡布的声音越说越小,一如燕林本就残缺的生魂越来越微弱。
【原来如此……】燕林想通关键,苟延残喘的生命终于走到尽头之时,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
微微张嘴,想要祝福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彻底魂飞魄散。
卡布回头,看向少邪笑道:“你要为你父亲报仇么?”
“他不是我父亲。”少邪很快回答。
卡布满意点头,又看向马丁:“虽然我不喜欢叛徒,但也不喜欢食言,等我收集完身体恢复过来,答应你的你自会得到,现在你可以走了。”
马丁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其他几人,抱拳一拱转身走人。
“那么……”卡布慢悠悠转过身,看向一直很想用友情破颜拳好好揍一顿的莫轻云,沉下脸来问道:“你想怎么忽悠我?”
莫轻云展开折扇挥了挥,挺起胸膛朗声道:“陛下都阻止不了的人,我莫轻云何德何能改变他的主意?事已至此,莫轻云唯有跟随陛下赴死而已!”
卡布冷笑,莫轻云瞬间化作一滩肉泥。
禾沐芷被血水溅到,惊呼一声,引来了卡布的注意。
此时,他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少年将军,就连折磨了自己许多年的仁慈道义都被践踏。
禾沐芷不由害怕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
卡布笑了笑,想让自己看上去温柔一点,可惜在这血腥味十足的场景里,他的笑只让人觉得害怕。
禾沐芷缩了缩脖子,退开两步。
卡布长叹:“看着一个赝品代替我自己与你们混在一起,我很后悔啊。”
禾沐芷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他这是在表白?不会吧?
“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我确定了,还是爱丽丝最好。就算被背叛,被冷暴力,被羞辱……我的脾气也还是赶不走她。”
卡布垂眸,看着地上的无头骑士罗小邪。
“不过,你放心,我这人怜花惜玉,还不舍得毁掉你这么好看的玩具。”
“就像她一样,多次背叛,始终舍不得杀掉。”
“五百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命该如此,倒不如接受自己魔王的命运……魔王嘛,有亿点禁脔也是理所应当的罢。”
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神色逐渐癫狂……看上去,卡布已然走火入魔。
禾沐芷空白的大脑逐渐恢复正常,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英雄早已过了屠龙的阶段。
屠龙勇士……终成恶龙。
那恶龙俯首,勾起五百多年前的公主的下巴,眼神陶醉。
“现在,我直面本心,你是否也会欣慰喜悦?”
“可不要逃啊,我会很伤心的。”
恶龙呢喃着,俯首吻上公主的唇。
又拒绝了她的反抗,告诉她,何谓憋了五百多年的干柴烈火。
就连水母也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