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碧波荡漾。

非法捕鱼船“不义之师”号平静地航行在海面。

她有三个桅杆,全长三十五米,船身极为破烂,不事修葺。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浪潮拍打在船身,一名青年身穿麻布衣裤立于甲板上,嗟叹自己的命运。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就只有钱了。”

尤里恩张开右手,一枚满是污垢的金币正悠哉游哉地躺在手心,这也是这位二少爷漂泊海上时唯一的存款。

他没搞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穿越的。总之,一个月前,身体原本的主人死在了这艘船上。

在尤里恩穿越的那一刻,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原主是尤里恩·瓦伦图,某国贵族家的少爷,在宠溺生活中长大的废柴。

他的贵族生活并没有掺杂多少权力和欲望。正好相反,无论父母还是兄弟姐妹都对他颇为照顾,在家里混吃等死一辈子也行。

只是尤里恩因为能力不行而在坊间有“废物少爷”之称,大概是这个原因,这厮决心离家出走,寻找自我价值,不知怎么混到了一艘大型捕鱼船上,当了一个水手。

然而,养在温室中的贵族少爷不清楚外界的险恶,上船后没多久,没有人关心的他就在晕船和传染病中孤独死亡。

身为穿越者,尤里恩莫名其妙地接下原主的班,他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不仅只能在原主的记忆里一窥中世纪贵族的奢华生活,还不得不在一所巨大的海上移动监狱生存了一个月。

这里没有新鲜的伙食,只有发霉的面包和咸菜。

贵族少爷的体质很差,晕船和病症时刻折磨他的肉体和精神。

船上等级制度森严,低等水手总是被欺凌。

捕鱼工作量繁重,一个月里,他有二十九天的时间都在后勤,最累的一天整整二十四小时没合眼,其余的时间也差不多。

有时候从吊床上被叫起来,困得连衣服鞋子都来不及换,就要赤着脚上船舷捕鱼。

这个世界捕鱼业非常发达,小作坊式船只早已被大型捕鱼船取代,有些船只的配置和规模堪比舰船。

那是因为这世界的鱼类具有不一般的价值,想要捕获它们,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除了少数鱼类温驯可养殖以外,大部分鱼都是桀骜不驯的神奇生物——它们或有巨力,或极迅捷,或可致幻……

因此极为危险。

尤里恩第一次参与捕获的,就是只在最深最黑暗的死亡之海边缘出现的巨鱼“龙鲸”,他们将锋利的铁钩刺入它的脊背数米深,火枪齐射,拖行几十海里才捕获的猎物。

漫长的捕捞活动结束后,睡眠的时间也不能安稳。遇到风浪天,就像在过山车上入睡一样艰难,开放式舱房里味道很重,而且一到睡觉的时间就满是呼噜声。

一个月下来,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只能努力地在原主的记忆碎片当中找到贵族住豪宅吃美食的生活片段聊以慰藉。

他不清楚怎么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但他至少知道怎么让自己的生活更好过。

赚上足够的路费,等捕鱼船一靠岸,就原路返回原本的贵族家庭,向父母下跪道歉!

高估自己的能力,原主犯下的错误自己不能一犯再犯。

他对这个世界的货币没什么概念,只依稀记得原主擅长经商的大哥说过:

“一般的冒险家至少得要二十枚银币在手上。如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想要安全无虞地行走,则要二十枚金币,用来雇佣保镖,采买食物,住安全的旅店,做买卖等等。”

几天后,这艘捕鱼船就将靠岸。糟糕的是,靠岸地点距离原先的贵族领地十万八千里,且貌似位于另外一个国家,与原主的国家有些纷争。

这种情况下,他亮出贵族身份可不好使,还可能导致外交争端。

而且这时代不会有专门的引渡船返回,只能靠运气。

所以为了做好独立旅行回去的万全准备,他至少要搞到二十枚金币。

目前他手头上只有一枚金币,再加上即将下发的水手工资。据说这次捕获的龙鲸之血价值堪比黄金,经过船上百来号水手的稀释,不知道能剩多少。

二十分之一……开了个好头,但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一个月的时间,尤里恩对逃出捕鱼船的念头和对钱的渴望已经足够狂热。

“果然钱才是最好的朋友,这种包含上至帝王,下至乞丐的信任之物,在人类社会上有着永恒的地位……”

尤里恩吹着海风,喃喃自语,上下抛接硬币。

就在他走神之际,一阵风过,在手里打转的钱币如灵巧的蝴蝶一般飞了出去。

“糟糕!”

二十分之一!

尤里恩慌忙伸手去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一缕金黄从腐朽的木片缝隙间滑落,掉到了甲板之下的船舱中。

“那个愚蠢的新人又在犯神经……”

两名水手正巧从他身边经过,指指点点,发出嘲弄的笑声。

尤里恩后来了解到,在捕鱼的合法外衣下,“不义之师”号其实是一艘容纳着流民和通缉犯的走私船,同时还捕捞着政府不容获取的珍稀鱼类,船员们根本没有道德下限。

原主连这点都没打听清楚就上了贼船。

他隐瞒好了身份,没有告诉其他人自己是贵族。

这个混乱的地方,让别人知道他身份尊贵可不会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相反,在毫无法律制裁,船员普遍痛恨官方势力的公海,被作为人质还是直接逼跳海都有可能。

现在暂时管不了这么多,尤里恩要先把金币拿回来。

要是一枚金币掉到人来人往的船舱,被人据为己有,绝对是死无对证。

一般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道德下限无限低的非法捕鱼船员。

尤里恩快速跑下甲板,抵达船舱内部。

金币掉落的正下方是一间狭小的仓库,常用来堆放无用的杂物,几百年没人进去过,也不会有人忽然感兴趣。

他感叹自己运气不错,用力推开仓库门,生锈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顺手驱赶着不知哪来的飞虫。

同船舱每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一样,仓库里有一股格外浓郁,发霉腐烂的恶臭。

尤里恩强忍着味道,借木板缝隙透过的光线定睛一看,只见那黄澄澄,圆溜溜的金币正完好无损地躺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

“谢天谢地。”尤里恩呼出一口气。

就在他的手覆上金币的同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也快速覆上了他的手。

闹鬼了?!

尤里恩吓得一激灵,把钱死死地攥在手里,连忙退开。

只见一名衣着破烂,形销骨立的少女正蜷缩在仓库储物架的角落,她的手脚纤细,面颊凹陷,显然很久没吃饱饭,身上还满是脏污。

她有一头及腰的黑发,末梢像刺猬般炸开,还有一双绝望的灰眸。

“好饿……”

少女双眼无神地看着尤里恩,嘴角流出涎水。

尤里恩大惊失色。

一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船上,这个世界上,看到另一种性别!

这个人绝对不是水手,别说在尽是男人的船上会有什么遭遇了。

何况船长也说过任何水手都不能携带女眷上船,否则杀无赦某些船只或许没这个规矩,但在信奉女人是海洋之祸的船长这儿是铁律一条。

女人会引发船上男人们的争端,这在船只孤悬海外时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这名少女只可能是悄悄藏在船上,没有被任何人发觉的偷渡者。

在非法捕鱼船上做偷渡者,如同在匪帮眼皮底下偷窃一样,胆子大得不得了。

尤里恩看着少女,一阵尴尬。

他先是想起了船上的“法律”,如果发现偷渡者自然是处决,何况对方是女性,更是要好好地“玩”一番再扔下船喂鲨鱼。

他随即又想起了自己作为新人,刚来船上的遭遇。

被饥饿与疲惫所支配,孤独而没有援手,如果不是那时候巧逢机遇,自己甚至活不下去。

不管她是什么来头,至少看上去没有威胁,还是先问一问来历为妙。

尤里恩对这艘船没什么感情,也不是船长忠心耿耿的走狗,能有一点新情报就尽量收获,别把可能有用的帮手给害死了。

想到这里,他把仓库门反关上。

“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上这艘船?”尤里恩蹲下来,耐心问道。

“好饿……好饿……”少女无视了他的问题,一个劲地重复自己的诉求。

“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吧。”尤里恩叹了一口气。

“啊唔!”

出乎意料的是,少女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和手里的金币!

“这不能吃!”尤里恩慌张地甩着手,满手都是少女的口水。

手上的金币不见了,少女竟然把那枚金币吃进嘴里,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喂,你给我吐出来。”尤里恩此时也顾不上金币了,摇晃着少女的身体。他可不想才见面没多久的人下一刻因窒息变成一具尸体。

金币没有卡到少女的喉管,她咳嗽两声,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露出悲伤的表情:

“还是好饿……”

“那可是一枚金币……相当于十八银币,或者六百四十八铜币,如果你想吃的话,可以买一个面包店的面包。”尤里恩看着对方无辜的眼神,气急败坏。

这个世界的金币和银币都不是纯的,而且有着奇奇怪怪数字的汇率,好在通用。

少女单纯而毫无恶意,他的不满又无处释放了。

在船员的工资没发之前,这枚唯一的金币可是他的本钱。

尤里恩痛苦地扶着额头。

他不能放弃二十分之一的希望,怎么办?

杀了她,从肚子里找出来吗?

开什么玩笑,无论是他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乃至是原主都没有杀过一个人,何况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他不能这样欺负人。

如果他非要拿回金币,只能想办法让少女吐出来。

尤里恩想了想中世纪常用的方法,他记得原主的姐姐节食时经常扣喉催吐,前提要是胃里有东西,有体力才有可能吐得出来,否则搞不好要出人命。

看她好久没吃东西,就算吃了也不一定能很快恢复体力,尤里恩有些踌躇。

“你等着,我去拿吃的。”尤里恩站起来,快速说,“我叫尤里恩,记住,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敲门都不要应,他们进来你要藏起来。等我回来之后,跟我说说你的事情。”

没去管少女的反应,尤里恩离开仓库,顺便把门关紧。

正好快到用餐时间,他准备去厨房多拿几块面包和一些淡水。

走后,仓库里恢复了寂静。

衣衫褴褛的少女听闻他脚步声远去,原先面无表情的脸上,笑意渐浓。

她一改谨慎害怕的姿态,大大咧咧地坐在仓库的地板上,双腿盘起,胳膊撑着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尤里恩离开的方向。

“尤里恩吗?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这出受苦的戏码完全奏效了呢。”少女微笑着自言自语道,“既然上了贼船就休想逃走,看你能不能发现这艘船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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