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一想,师傅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每一位士子的终极梦想。
师傅这次去,应该也是要去追逐梦想的吧?
可是画儿则不同,画儿的终极梦想是娶到师傅,让画儿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而不至于被打搅,醒来后有师傅帮我梳妆,晌午时可以尝一口师傅做的木槿羹汤,傍晚可以跟师傅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日落,晚上可以跟师傅出宫到处游玩。等到入寝时间,就罚师傅老老实实地给画儿暖被窝,再生一大堆跟师傅一样讨人喜欢的小孩子……
对了师傅,你知道吗?
近些日子,清漪苑的门槛都快被说媒的人踏破了。
什么王侯贵族,朝廷权臣,一个个仿佛都恨不得把她们的宝贝儿子塞给画儿。
可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捧在手心,养在深闺中的儿子,压根比不过师傅大人的半截手指头。
冬去春来,院子里的木槿仍旧没有要开花的迹象,可是画儿好想念师傅。
听那些笑呵呵的大臣们说,前线频传捷报,再过不久,就要逼近楚国都城。
这个师傅跟我讲过,楚国的都城是南越城,一个夏冬都很长,春秋不分明的地方。
那里的人们,夏天有吃不完的荔枝。
可是现在既不是夏天,殷楚又断了贸易往来,画儿自然也没办法帮师傅弄到您最喜欢的荔枝。
师傅您会怪画儿吗?
哼,谅你也不敢怪画儿!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立夏之后是小满,小满之后是芒种。听说,江南道那里,已经下起了黄梅雨。
对不起师傅,画儿忘记了黄梅雨是什么。
那大抵是一场特别的雨,天上兴许下着酸甜的黄梅子。可是,砸在脑袋上不痛吗?怪不得来长安表演铁头功的杂艺们大多都是江南人……
画儿问过宫里的花园总管了,她说至少还要再过一月,长安的木槿才会开花。
悄悄告诉你师傅,其实她就是个花匠,但她喜欢听别人叫自己花园总管,所以画儿姑且就依了她。
毕竟师傅您说过,有求于人的时候,称呼一定要得体,最好能够让人如沐春风。
虽然画儿经常叫您师傅您还是板着张脸……
言归正传,画儿与师傅您已经分隔了百余日,都快忘了师傅您长什么样了呢。毕竟古人说: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那三秋不见,恍若隔世,忘了师傅长什么样不也是很正常吗?
师傅您说过,只要画儿乖乖待在宫里,不出去惹是生非,即使天天舞枪弄剑,不好好念书您也不会怪罪。
可是您知道吗,院子里的木槿终于在今天开花了,您知道画儿心里有多高兴吗?
那意味着您终于要回来了!
画儿盼了好久,前线终于传来消息,却是战败的噩耗。
一生未尝败绩的皇姐竟然败了,画儿怎么也不敢相信。
不过,只要回长安重新修整一段时日,皇姐一定能再次杀回楚国。
毕竟师傅您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
而且,您还说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所以画儿知道,这一定又是师傅您的计策,不让楚国那么早地灭亡,皇姐才会继续重用您。
所以一听到皇姐班师回朝的消息,画儿就迫不及待到府上找您了。
可是,为什么您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为什么您回长安不是第一时间来看望画儿。
您知道,画儿有多想念您吗?
今天,白榆姐姐跟画儿说,师傅您为了救她,哪怕浑身是伤,也要坡着脚引开楚军,所以至今仍旧下落不明。
哼,白榆姐真是个大笨蛋,撒谎也不看看是对谁。
画儿可是最了解师傅的人了,师傅您可是看到老鼠都要惊慌失措的家伙,恐怕借您十个胆子,您也不敢这么做。
但是,念在白榆姐姐是第一次撒这种蹩脚的慌,画儿暂且就原谅她了。
不过呢,画儿愿意让白榆姐姐的谎言维系一个月。
从白榆姐姐骗我的那一天开始,画儿每天都会到城头李记买一块只能放一个月的六合酥,因为六合酥是师傅您最喜欢吃的东西,而下个月,是木槿花开的日子。
画儿告诉自己,当画儿买满三十块酥的时候,师傅您如果还不回来,那画儿就真的要生师傅的气了。
……
师傅,您知道吗?您走之后清漪苑里很多东西都很伤心,枕头哭湿了眼,花瓶难过得从架子上跳下自尽……
我每天晚上都要安慰它们好久才能睡觉。
昨夜,画儿又梦到师傅您满身是血地躺在草垛上,又梦见您被骇人的楚军绑了去。
画儿不敢再想下去,所以梦醒了。
只是没想到,画儿在您走后的第一次做梦,会是这样的草率狼狈。
师傅您看到了吗?院子里,那棵三年前您亲手种下的木槿已经开满了花。
当年这颗树可还只是跟画儿一样高,真没想到,现在画儿哪怕拿着木剑跳起来都够不着了它。
仲秋的时候,天上的月亮依旧如去年那般长圆。
您说过,中秋节是家人们团聚的日子。
虽然画儿现在跟师傅您还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但是以后会有的,毕竟师傅您可是画儿看上的小丈夫,跑不掉的。
这一次,画儿重新认认真真地做了月饼,肯定既好吃又漂亮。
不过,师傅您如果想吃的话,必须自己到清漪苑来拿。
师傅您毁约了,不守信用,那天晚上,画儿在木槿树下等到困倦得睡过去,您还是没来。
白榆姐姐没有骗我。
是您骗了我。
…………
“皇,皇姐……”
院落里,姬望舒自言自语地屠戮着萎靡的兔子,活像疯了一般。
宋晴画怔怔地喊醒了姬望舒,却在她转身后看到一双浑浊无神的眸子。
蓬头垢面,原本素净的脸上染满了殷红,没有一丝帝王该有的威仪尊容。反倒,像城尾要饭乞讨的疯女人。
姬望舒只是看了一眼,而后又专心致志地把目光对准兔子,手上动作迟缓而决绝。
一刀,一刀,剐在白兔几近崩溃的肉体上,将自己破碎的心凌迟。
渐渐的,可怜的兔子终于不再动弹,呜咽着死去。
死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染满血的天空,是女人哭干了泪的红肿双眼。
“皇姐,师傅他,去哪了……?”